朱砂 不是好人。(1 / 2)

她心裡打起鼓來。

救場如救火,你江懷卓既然拿了錢,怎麼不肯幫忙?

江懷卓走到案幾旁,提起茶壺,很嫻熟地倒了一杯水,卻雙手奉給趙絡澤。

他溫潤一笑,客棧窗櫳中透過熔金夕光,在晚照中,他的笑耀如春華,“小婿江懷卓。”

她聞言展眉一笑,心裡為他叫一聲好,江懷卓還是夠仗義的。

童念念說話比茶葉嗆人,趙絡澤咳嗽得更厲害了,指著童念念“你...你.....”

他咳嗽得劇烈,說不出來一句整話。

趙武也不愣在原地了,大步邁到趙絡澤跟前幫著順氣,渾濁的眼珠惡狠狠盯著童念念和江懷卓。

童念念心中暗笑,揶揄道,“都怪趙叔您說得急,我也沒來得及插嘴,鬨出來笑話了。”

趙絡澤看看江懷卓,又打量打量童念念,郎才女貌,倒是像佳偶天成。

他卻忽然想起什麼,搖搖頭道,“不對不對,要是童念念已有夫婿,怎麼能流落到這裡。”

趙絡澤以為自己發現了破綻,越說越得意。

童念念倉皇出逃,甚至還沒想好今後投奔誰,這問題自然是不知道怎麼答。

江懷卓卻先一步開口。

“小婿是入贅童家,並無房產,當時小婿家道中落,是嶽丈慷慨,願意出資供我讀書,將我招贅到童家。”

此言一出,不止是趙絡澤,童念念也是一驚。

大周雖民風開化,但是男婚女嫁中,仍然最是看輕贅婿。

江懷卓為了銀子,竟然如此自輕自賤,童念念在心裡嘖嘖兩聲,佩服得緊。

趙絡澤聞言卻隻是譏諷一笑,“原來是做彆人的贅婿,你沒有家產,怎麼養活念念,你過去靠吃軟飯過日子,但這軟飯總不能一輩子吃下去吧。”

此言刻薄,童念念仰起臉,正要上前為他辯駁兩句。

就算是吃軟飯,也輪不到他來說吧。

江懷卓卻輕聲一笑,從懷中取出赦令官碟,展開到趙絡澤麵前,明黃色龍紋官碟上赫然印著吏部朱漆印章。

“在下雖不治家產,但是新中了會試,正要到蘇州城去赴任縣丞。”

雖然隻是八品小吏,但趙絡澤這樣尋常商賈遇見,也應該尊稱一聲大人了。

童念念心中也是一驚,一路上都沒聽他提起過此事。

八品官還這麼貪,果然讀書人沒好東西。

她注意到他的手上有一塊紅印,些許是她方才攥緊留下的。

真是的,她力氣有那麼大麼。

江懷卓像是注意到她的視線,用袖子遮住半截白皙的手。

趙絡澤之前譏諷的笑僵在臉上,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但畢竟是常年行商之人,臉皮早已經厚如城牆。

他換上諂媚笑意道,“是我有眼不識貴人,江大人是吃皇糧的,想必也不會和我們多計較。”

江懷卓溫潤一笑,似是並不介懷,但是把方才那張地契拿在了手上,食指輕輕拂過朱印。

“小小誤會不必掛齒,這印泥不錯,可是在辰州買下的?”

辰州是朱砂產地,年年運向九州千石朱砂。

趙絡澤不明就裡,心虛陪笑道,“不過是辰州的尋常朱砂罷了,大人若是喜歡,我明日便向大人府上送幾盒。”

江懷卓依舊麵上帶笑,但是卻讓趙絡澤心生寒意。

江懷卓臉上仍然掛著笑。

“辰州朱砂,物美價廉,但是十年色變,我看這十年前字據上的商印,卻是顏色未變分毫,莫非不是辰州朱砂,是聲名在外的常州龍泉印泥?”

趙絡澤被抓住把柄,額上沁出冷汗,“是我年齡大糊塗了,就是常州龍泉印泥。”

地契確實是童念念他爹托他買下的,隻是還沒來得及交割。

但是婚契卻是他依據一句玩笑話私擬的,找能人根據地契篆刻了童家的商印,借著死無對證,想發一筆橫財。

本以為萬事俱備,卻疏忽了印泥。

江懷卓冷笑一聲,微微垂眸,童念念看他的眉眼,溫和一如以往,但這樣的眼神,她隻在家中狸奴身上看過。

狸奴捕食老鼠的時候,步調從容優雅,眼中卻是玩味的冷光。

下一秒,就會咬斷獵物的喉管,鮮血噴濺,豔如朱砂。

童念念不由暗自心驚,這隻狐狸守在她身邊,一路忍氣,隻是為了報酬?

“常州的龍泉印泥,百年不朽,價比黃金,多用於藏世字畫,就算是大富之家,也不舍得用在字據上。”

趙絡澤被汗如雨下,不止被人戳破把戲的心虛。

更感覺到麵對江懷卓時,有一種無形的威壓,像是一把利刃懸在身上,甚至不敢仰視。

“是我.....記錯了。”他不見棺材不落淚,死鴨子嘴硬。

“記錯了當然沒關係,隻怕是這字據是新擬好的,才印上了新泥。私造字契,按大周律,當杖五十。”

他語調依舊溫和,字字如同溫柔刀,刀刀剜在趙絡澤心頭,

趙絡澤嚇得臉色煞白,江懷卓上前一步,繼續一字一頓道,

“如鑽營字據,巧立名目,以強占民女,舉家,放,嶺,南。”

被道出齷齪心思,趙絡澤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彆人對他說這些不可怕。

但當官的對他說,就讓他心驚膽寒,何況,方才還圖謀人家妻子。

趙武忙去攙扶他爹,但趙絡澤卻將他一把推開。

“扶我有什麼用,快去給江大人跪下求情!”

滿身橫肉地趙武忙跪下,像一個滾動的肉球,蠻滑稽的。

趙絡澤跪在地上,哀求道,“我有全家老小,求大人念在我是一時糊塗,千萬彆告官。”

江懷卓俯下身,溫和笑道,“在下雖官卑職小,亦不敢擅專。”

趙絡澤死活不肯起來,緊緊抓住江懷卓褲腳,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他溫聲道,“如果你還不願意走的話,恐怕會多一項罪狀,糾纏命官。”

趙絡澤聞言悚然,忙咚咚咚磕了三個香頭,慌慌張張起身,帶著好不容易站起來的兒子,灰溜溜地出了門。

現在房間裡隻剩下童念念和江懷卓,料峭春風入戶。

童念念心下了然,趙絡澤固然罪不可恕,但江懷卓也不是好人。

為了官路亨通,不惜步步緊逼,惹一身麻煩。

“既然驚動了官府,就要麻煩童姑娘和我演一陣子戲了。”江懷卓的話中,帶著幾分含蓄歉意。

“什麼戲?”話剛出口,童念念就反應過來了。

娃娃親敲詐,贅婿做幌子,辨認印泥看出字據偽造。

環環相扣,每句話都是呈堂證供,一句都不能作假。

來日開庭審問趙絡澤,她拿江懷卓當贅婿這權宜之計,也隻能以假亂真。

童念念不等他答話,一股火氣直衝天靈蓋。

“你還好意思說,你若是早說出印泥有蹊蹺,也不用假裝做夫妻。”

她上前一步,看著他的眼睛,咄咄逼人道,“江懷卓,你到底懷著什麼心思?”

他眉眼實在是過於好看,嘴角一彎,又有幾分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