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日上三杆,鄆王奇道:“為何此刻道上還是少見行人?”李寶笑道:“如今秋收罷了,正是人剛剛忙完最懶時侯,起身都晚。往南來的還沒有相遇,向北往的沒人如此急切,不象我們起得早、走得快。如果現在能看見路上很多人,除非是從天上掉下來。”
鄆王不由大笑,道:“既然如此,懷英、棄疾,我們還是繼續。
“用兵於關隘,勝負得失最是顯而易見,但其進出捉狹,不便多置兵,平常多在這裡對峙。交戰開始時免不了首當其衝,所爭卻也隻是一時一地。真要到了大陣仗,雙方都要大的回旋餘地,所謂逐鹿中原,向來都選開廓之地,投入兵力多,攻守最是激烈。”於是挑選了豫西、淮南、襄陽等幾個內地攻防戰例,細細與懷英、棄疾講了。
幾人一路輕騎快馬,不疾不徐,隻要行人少時便大加談論,興致頗高。一白天走了一百七八十裡路,日落時分,便可望得見商丘城了。
鄆王抬眼遠望,大是感慨:“商丘乃‘殷商之源’,是商朝最早建都地,商人商品商業等也起源於此。後周成王封殷商後裔微子啟於商丘,稱宋國,都宋城。當年□□登基前曾兼任宋州歸德軍節度使,而後立國名宋,便是得於此,商丘所以又為大宋龍興之地。”其實不隻是趙匡胤發跡於此,當今大宋皇帝趙構最初也是在商丘登基,時稱應天,後來再遭金侵襲,輾轉定都臨安。鄆王心裡自然明白,但大宋於靖康之變後狼狽不堪,趙構在商丘倉皇登基,再狼狽逃竄,此事說來好生無趣,自是不願提起。
“商丘自處中原腹地,又曾為商宋等都城,自古便少不了征戰。《孫子兵法》中《用間篇》說‘昔殷之興也,伊摯在夏;周之興也,呂牙在殷。故惟明君賢將,能以上智為間者,必成大功’。商湯伐夏桀時,便是自此遣伊摯到夏地做間。無獨有偶,待商國祚將儘,周又有薑尚來殷地,隻是那時商都又遷在朝歌。”
鄆王看看路上左右沒有外人,又道:“而今宋與金雖骨子裡為敵,但總是有一紙《紹興和議》在,暫時表麵相安無事,相互間安插臥底卻都不少。
“雙方均在對方廟堂中安排自己人,把持朝政,左右天下,‘上智為間,必成大功’,就看誰更強了。魏晉時王彪之在《反招隱詩》有‘小隱隱陵藪,大隱隱朝市’,後世更有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之說,用於間諜似乎更為妥帖。
“如今宋金各自在境內設置榷場,作為與各國互市之所。商丘既為金南京,便有一個大榷場,來往人員也因此繁雜,各國諜探人員少不了在這裡出沒。
“靖康之前,大宋疏於用間。雖有範仲淹、包拯、歐陽修、蘇轍、王安石、沈括等使遼歸來詳儘記述敵情,也隻是偶爾為之,不成體統。由於不明敵情,後來與金海上訂盟,聯合攻遼,致使示敵以弱,終於鑄成大錯。”
一路上眾人都是高談闊論,範九兒很少說話,剛才聽到宋金兩國朝堂都有對方的間諜,不由大為好奇,此刻終於忍不住叫道:“金國派到宋的間諜是誰?”
九兒活潑好動,不似懷英、棄疾有點每天苦讀詩書的學究模樣,李寶平時更多喜歡與之說話拉呱。難得他剛才發聲問話,於是笑笑接口道:“該是以秦檜為首,自然還有彆人。”
九兒急道:“怎麼不一個一個逮住宰了他們?”
鄆王搖搖頭:“凡如此大間諜極少著痕跡,難以抓住把柄,他又在朝堂位高權重,哪裡能輕易撼動他?”
李寶撇撇嘴道:“位高權重,還能超過了皇帝?扳不倒他,自是因為當今皇帝罩著他。他分明就是金國臥底。沒有證據?他能以莫須有的罪名殺了嶽飛元帥,彆人就不能以莫須有的罪名定他是臥底,也讓他嘗嘗莫須有被定罪的滋味?”
鄆王大為尷尬。他是當今大宋皇帝趙構親哥,雖然知道趙構於嶽飛冤案之中其實大有責任,卻不好多說,隻是低頭不語。
九兒怒道:“這次自會寧回來,我就去殺了秦檜老賊。”
李寶立時道:“前些日子我施全老兄弟在臨安眾安橋刺殺秦檜,在老賊背上砍了一刀,可惜沒有砍死,自己反而遭擒被殺。那次刺殺不成,卻引得他大是戒懼,知道嶽飛元帥手下恨之入骨,無不殺他為快,便密令都統製田師中,以宴請各路大將為名,用毒酒將嶽家軍為首的牛皋將軍害死;另外多聘武林高手,嚴加護衛,如今殺他更加難了。
“恁哥仨將要身負重任,年齡也已然不小,該當老成持重了。凡事沒有大人安排,誰都不能輕舉妄動。還有,我們一路所談涉及軍國大事,更悠關臥底人士的性命,切不可對外人泄露半點風聲。”懷英、九兒、棄疾聽得明白,齊聲稱是。
說話間路人漸多,一行人轉換了話題,不知不覺到了商丘城下。此時夕陽西下,晚霞正紅,落日餘暉映照著商丘古城的闊門高牆,更顯其壯麗輝煌。
一行人自南門徑直而進,向北奔著城裡而來。城中間卻有一個碩大的破敗院落,斷壁殘垣之中,赫然而立一座大門,上寫“南京國子監”五個大字,卻是晏殊親書。門旁收拾整潔,院內鬆柏森森,彆有一番莊重與威嚴,也更顯破敗與荒涼。
鄆王停下來,指點著對懷英、棄疾說道:“這就是曾經為大宋四大書院之首的應天書院。白鹿洞、石鼓、嶽麓書院都建在山水幽靜之處,她卻偏偏建在這裡。其前身為睢陽書院,五代後晉時本地人楊愨所創,大中祥符二年改升其為府學,稱為‘應天府書院’,大中祥符七年,隨著應天府升為南京,又稱為‘南京書院’,期間隨著晏殊、範仲淹等人的加入,人才輩出。慶曆三年,又極儘殊榮,改升為‘南京國子監’,終成當朝最高學府,於諸多書院中獨一無二,原是天下學子頂禮膜拜的地方。可惜崇聖殿、大成殿、前講堂、禦書樓、狀元橋、教官宅、明倫堂、廊坊都毀壞在金侵宋的戰火裡,現存的僅剩大門與這些屋茬子。以後再有修複,恐也難有當時的馥鬱書香。”眾人聽了都是嗟歎不已。
書院大門院裡東側高大的鬆樹下麵,密密麻麻,團團圍著一簇人,外麵的蹺著腳往裡看,人人極為專注,寂然無聲。鄆王、李寶引領著拐進門來,一行人帶著馬匹行李,雖是輕裝簡從,卻也頗有聲勢,眾人滿腹疑惑:“我們長途勞頓,還有閒暇功夫看熱鬨?”
鄆王、李寶笑笑,先行下馬走了過去,幾個孩子好奇,緊緊跟著。
懷英、九兒、棄疾走近了轉著圈自人縫裡才看出端祥,原來兩個七八十多歲的老婆婆在那裡下象棋。九兒不禁奇怪:“天這麼晚了,下棋人也是好眼神!”
棄疾輕聲回道:“都是高手,盲棋也是一樣下。”心裡卻想:“象棋好玩,大人們竟然也是如此癡迷。”
執紅棋的老婆婆臉頰消瘦,麵色白皙,略帶潮紅,時不時輕咳幾聲,似有肺疾,但行棋間目光炯炯,開合如炬,極有精神。幾個人圍過來,她似乎早有所知,先對著鄆王輕輕點點頭,輕聲說聲“來啦”。
此時李寶卻學著那婆婆輕輕咳了一聲,那婆婆抬頭白了他一眼:“熊孩子一邊玩會去!”此時懷英、九兒、棄疾正與李寶站在一塊,心下奇怪,均想:“我與老婆婆一麵不識,又怎麼得罪了?這句話該不是說我。”
此刻鄆王衝李寶說道:“姑姑讓你一邊玩會去!”
李寶在眾人的哄笑聲中扭頭走出人群,悻悻說到:“我隻是進來招乎一聲,又不稀罕看棋。”拉了懷英、九兒、棄疾就走,三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婆婆罵的熊孩子卻是李寶爺爺。”
鄆王見執紅對弈的另一位老婆婆圓圓臉龐,黑黑麵色,似曾相識,格外的親切而又熟悉,心頭不由一動。又見兩人開局不久,雙方在棋盤上森森對壘,堂堂列陣,知道必然是難得一見的精彩對局,一時拔不動腿,不願就走。便對李寶說道:“李三哥先帶著眾位在賓舍安頓下來,我稍等再回!”李寶邊走邊答:“姑姑分明是讓你一邊玩會去,又不是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