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茗及笄前的那個冬天,格外的冷。
入冬沒多久,下了一場大雪,芙蓉軒的雪都沒到了她的小腿肚。
張氏頻頻出現了生產的征兆。
扶尋直接讓穩婆在府上住下,以備不時之需。
這般關心和寵愛讓郝氏醋得緊,不顧嚴寒日日盯著張氏院子裡的動靜。
單是帕子就被她揪破了七條,就想第一時間知道到底是男是女。
而扶茗就沒心思去湊熱鬨了,她一整個冬天都窩在芙蓉軒,天冷的一點都不想出門。
院牆角的那幾株月季可能是她少有的樂趣了。
乾枯的花朵屹立枝頭,染了層層霜雪。
她手賤地彈了下,結果勁兒使大了,乾花掉了,落在了她腳背上。
“小姐,這下院子裡算是一點顏色都沒有了。”采蓮看著犯二的小姐,不由得歎了口氣。
“沒事,春上還會開花的。”扶茗倒很樂觀,彎腰撿起花拿在手裡把玩。
“啊…啊…啊”
張氏院裡傳來斷斷續續的尖叫聲,似要將天撕裂個口子。
穩婆在丫鬟們的簇擁下急匆匆地奔了過去。
采蓮瞥了眼院門口一閃而過的人影,第九十九次問道:“小姐,你說到底是男是女呀?”
“你家小姐不是算命的。”扶茗蹲在地上攢雪,招呼著采蓮,“過來一起堆雪人。”
采蓮卻眼尖地略到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定睛一看,是郝氏院裡的王媽媽。
這下可有的熱鬨了。
不顧自家小姐堆雪人的邀請,采蓮興致勃勃地扒著院門,觀察著外麵的一舉一動,時時彙報著消息,“小姐,大人也過去了。”
扶茗不為所動,依舊認真地堆雪人。
“啊…啊…啊”
張氏淒厲的叫聲越來越大,每一聲都仿佛用儘了全部力氣。
“小姐,有人端著盆出來了,帕子上都是血。”采蓮嚇得腿直哆嗦。
“小姐,生孩子太嚇人呀,我以後不想生孩子了。”
“小姐,你養我一輩子吧,彆把我嫁人。”采蓮後怕地回到院子裡,晃著扶茗的胳膊,撒著嬌。
扶茗的雪人也都堆的差不多了。
撿起地上的枯枝,給雪人稍加裝扮,一個可愛的小雪人就出現了。
這才有冬天的感覺嘛。
“日後若你遇到了喜歡的郎君,彆哭著喊著要嫁人。”扶茗才不信采蓮的鬼話呢。
“咕咕咕”
一陣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
扶茗拍了拍手上的木屑,提議著:“我們今晚喝羊湯吧。”
采蓮開心地嘴都要咧到耳後根了,屁顛屁顛地去煮肉了。
入京的頭一年,扶尋曾帶著她去長安街喝羊湯,可也僅一次而已。
她想出府,可府上幾個門都有小廝看管,沒有扶尋點頭她根本出不去,買東西還要花錢托小廝從外麵帶進來。
可扶茗始終忘不了鮮羊湯的味兒,老是想喝,就琢磨自己做。
雖不及外麵的鮮美,但也非常好喝了。
她活麵炕了一筐金黃的燒餅,采蓮將煮了一個時辰的羊肉撈出,拿刀切成薄片後放入碗中,撒入鹽和五香粉,淋上熬得濃白的羊肉湯,那叫一個香。
把燒餅掰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泡進去。
吃得那叫一個過癮!
扶茗痛痛快快喝了兩碗,乾了兩個燒餅。
采蓮喝了兩碗,乾了三個燒餅。
若說采蓮哪一點跟她很像,扶茗覺得那肯定就是吃上麵了。
吃飽喝足後,兩人捂著圓鼓鼓的肚子躺在太妃椅上。
張氏院裡依然沒有傳來孩子落地的聲音,還是痛苦的嚎叫聲以及下人們手忙腳亂的聲音。
不過,扶茗關心的則是另外一件大事,“采蓮,大哥什麼時候到京?”
“差不多十天左右。”
一想到大哥程漾回家看到她把書粘到秋千下麵的反應,扶茗都要笑到肚子疼。
“讓二公子知道小姐這麼偏心,會傷心的。”采蓮替二公子打抱不平。
二哥程洛兩年前參了軍,舅舅舅母包括她都很少有他的音訊。
她往北疆寄的信,程洛竟然半年才回。
信上還隻有兩個字——大捷。
還在信中夾贈一朵漠北的乾花。
她就多餘擔心!
不過,入冬後戰事雖不頻繁,大軍可以好好修養一番。
可京城都這麼冷,北疆還要靠北,不更冷了嗎。
舅母給二哥寄了棉衣,那她寄點什麼呢?
“啊~啊~啊~”
就在扶茗冥思苦想時,忽地傳來一聲聲嬰兒的啼哭聲。
清脆又響亮,仿佛想將屋頂的瓦片給震下去。
“小姐,生了,聽這聲音應該是個男孩。”采蓮興衝衝地跑出去瞧熱鬨了。
扶茗執筆給程洛寫信。
筆杆撓下巴撓了好一會,才落筆。
歪七扭八地寫了五個字。
努力加餐飯
然後把她做的牛肉乾全部塞進包袱裡,嘿嘿,這樣程洛就餓不死了。
她可真是太貼心了~
“小姐,是個女孩。”采蓮從外麵火急火燎地跑進來,“王媽媽彆提笑得有多得意了。”
扶茗將包袱打包好,說著與張氏無關的話,“我聽府裡小六說,南邊的戲班子過幾天要來京城表演,晚上會很熱鬨,想不想出去瞧瞧?”
采蓮拍手叫好,“你可太好了小姐,我都要悶死了。”
扶茗去書房向扶尋請示,可扶尋沒出麵,而是讓小廝出來傳話。
“大小姐,大人允了,但務必亥時前歸。”
她福身朝書房行禮,“女兒知道了。”
好不容易能出府,扶茗挑了件紅色的大氅,希望沾沾喜氣,去去晦氣。
剛走到大門時,就被扶筠叫住。
“長姐。”
扶茗聽到不止一個人的腳步聲,深吸一口氣,調整好心態,回頭朝扶尋行禮,“女兒見過爹爹。”
扶尋看到女兒時,眼神微怔。
似是才想來他還有這麼一個女兒來。
郝氏牽著扶筠的手,神氣得很,那可是府上唯一的香火。
“既然要出門,那就一起吧。”扶尋眼神閃躲,將目光撇向了彆處。
扶茗乖巧地跟在他們身後,一路上采蓮異乎尋常的安靜。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長安街人潮湧動。
即使是凜冽寒冬,京城的夜晚依舊繁華熱鬨。
扶筠手裡拿著扶尋剛給他買的旋餅吃得正香,卻始終沒回頭問她一句想不想吃。
確定他不會管她後,扶茗在人多的地方避開了隨行的府上小廝,帶著采蓮拐到了皮影戲後麵,待他們走遠才出來。
“小姐,我總算能喘口氣了,可憋死我了。”采蓮大口大口地呼氣。
扶茗也覺得順氣多了,嘴角不自覺地揚了起來,輕快道:“我們自己逛吧。”
好久沒有見過這麼多人了,每一個擦肩而過的陌生麵孔都洋溢著笑容,她真真切切地覺得她活著,而不是一隻籠中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