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對話(2 / 2)

遊玄駒 基歇爾 6057 字 11個月前

參觀期間,竹心幾次想要說話,近期來困擾的源頭如今就和她並排走著,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有太多問題了,實在不知該如何開口。聽到玄駒那句話,她心裡突然咯噔一下。

“洪先生,可以請教一件事嗎?”

洪蒙轉頭看向女孩,和藹道:“你說。”

竹心:“你說包括生輝在內,所有的中藥廠都會麵對外界的......誤解,是為什麼?或者說,既然隻是誤解,那你們會采取什麼行動嗎?”

洪蒙思索一番,將雙手背到身後,語調緩慢地回答:“如果你是指那些,對中醫抱著先入為主的偏見,隻懂得捏造事實、歪曲真相的無良媒體,我會恨不得動用任何手段,把他們揪出來,再狠狠地修理一頓,我有那個能力,也可以做到。可如果你是問,麵對社會上,像野火一樣前赴後繼的抨擊本身,我會做些什麼,我會告訴你,我什麼也不會做。”

聽著這樣的回應,竹心不自覺地竹心攥緊了拳頭,她輕聲說了句幾乎連自己都聽不見的話:“什麼也不做,就是對的嗎?”

洪蒙:“嗯?”

“就是因為,大家什麼也不做,才導致中醫的名聲被敗壞,不是嗎?唯利是圖的庸醫比比皆是,他們有些根本不顧病人的死活,隻管給他們開最貴的藥材,而身為權威的你們,卻默許這種事情發生。”

洪蒙有些訝異地看著女孩憤慨的神情,繼而又隻是平和地說道:“我不能同意你的說法,但我能明白你的意思,這個世上,有些醫生開給患者的,是治病的藥,有些,開的是名為‘希望’的藥。我們國家有著悠久的曆史,中醫是重要的組成部分,我了解它,自然也了解,為什麼有人對此嗤之以鼻,就像我知道,過去、乃至現在東陽百姓是怎麼看待生輝,怎麼看待我們洪家,大家大業背後,總有一些不太光彩的曆史,可如今,生輝也好,中醫也好,我們什麼也不用做,但我們都還存在著,這就足以回應你的問題。”

竹心嗤笑道:“我沒看出這能說明什麼,你要真覺得不光彩的曆史會讓你的家族蒙羞,那就不應該再用野生動物入藥。”

對話開始逐漸升溫。話間,眾人也已來到地下室。

幾人從樓梯走下,這裡空間寬敞,牆角擺放著一些工具和雜物,他們正前方就是藏品室的大門。

“我了解你這種人,”洪蒙收起那張總是慈顏的臉,不屑地說:“你之所以會這麼想,那是因為你沒生病,你沒有看過那些身患疑難雜症的病人,滿天下尋醫問藥,最後好不容易找到了偏方,卻被告知無藥可買時,臉上的表情有多絕望,他們又怎能被迫接受,自己或親人的生命不如那些動物寶貴?”

竹心:“沒有足夠科學理論和臨床實驗支撐的偏方根本就不該存在!對於本就不幸的病人來說,把這些偏方看作是雪的話,你們這些製藥公司就是上麵的霜!”

玄駒無視兩人此起彼伏地爭辯,徑自推開藏品室大門後走了進去,他們在門外的對話也變成了背景音。

和兩年前看到的景象大致相同,滿屋子擺放著些稀奇古怪的老物件,它們被保存在恒溫恒濕的玻璃罩裡。連接著玻璃罩,每個櫃子其實都是一個獨立的恒溫空調,以保存不同材質的古董,若不是日常維護,這些機器是不會停止運轉的。

玄駒此時就站在藏品室裡,臉上的笑容在一番左顧右盼後變得僵硬,甚至是一絲驚訝。

與此同時,門外那兩人的爭吵也在白熱化後迎來了尾聲。隻見竹心眼眶裡有淚光泛動,一頓一頓地,含淚痛斥:“你知道最可悲的是什麼嗎?就是身為權威的你們毫不作為,才讓那些玄而又玄的藥方在民間流傳,他們當中很多人根本就不具備基礎的藥理知識,隻是憑借耳聞的事情心懷善意在傳播,一個小縣城的母親,孩子生病了,她聽從心地善良的鄰居阿婆的話,親自上山摘下了斷送孩子性命的藥草!你知道法律會怎麼定性這種案件嗎?過失致人死亡!即使同樣的事情再發生千遍百遍,它也不是醫療事故!可你難道不認為,在媒體發達的今天,你們本可以阻止這樣的悲劇上演嗎?!”

話畢,竹心已經泣不成聲,她所說的,都是工作中親身目睹過的事情。醫學與玄學,從來就不是一樣東西,可對於困苦的病人而言,相較於大醫院裡昂貴的醫療措施,結合著玄幻色彩的醫術更容易為他們所接受,就像在某些偏遠地區,老人們至今還用寺裡求回的符紙燒成灰水給孩子們口服治病那樣,慘痛的悲劇往往就藏身於愚善之中。當人們在報紙上聽聞類似事件時,他們總是冷眼相待,或是立於一副高知的姿態高談闊論,以一句‘優勝劣的,適者生存’概括那些無知而不幸的當事者,也就注定了怪象的循環。

“肉眼可辨的惡不算惡——”竹心又想起了羅庚的話,此時的她多少理解了這句話背後的含義,有些人為了一己私欲而不惜愚弄大眾對活下去的渴望,利用他們的無知和善良構築起自己的商業帝國,這樣的惡行比光天化日下的罪行更加卑劣。

竹心鼓起勇氣說出的這番話,讓站在她麵前的洪蒙也為之動容,他何嘗不知道那些醜陋的事情,在連糞尿都可入藥的醫療文化裡,太多無稽的偏方在民間大肆流傳著。從古至今,不計其數的病人最終不是死於自身所患的疾病,而是死在了自己好為人醫的摯友親朋手上,很是悲涼,也很諷刺。人們會把這些不幸歸咎為藥方和患者的體質不和,或些彆的什麼理由,很少有人會出麵質疑方子本身,普通人想不到,而像洪蒙這些身為相關從業者的人來說,更多是不願意。藥方即商品,不管它是處方還是偏方。世間少掉一味方子,意味著失去一門收益,即便你醫者仁心強出頭,同行也會將你排擠,即使排除萬難,那些無知的民眾也依然會把無用的偏方當作良方傳播,已然是一個無法施力打破的死局。

“我很抱歉,孩子。”洪蒙最後隻是這樣說道,今夜的這場對話什麼也改變不了,就像開始所說的那樣,縱然什麼也不做,今後他們也將一直存在著。

“——不見了,不見了,不見了!”

藏品室內,玄駒大聲的叫嚷令門外兩人的談話徹底劃下句點,紛紛將目光投向裡麵。

洪蒙:“什麼不見了?什麼不見了?”

看洪蒙奔進來後著急忙慌地檢查著藏品,玄駒倉皇掩飾起自己方才的失色,顧左右而言他,笑著安慰道:“沒什麼,你的寶貝都在這兒呢。”接著頓了頓,繼續說:“好了,房子也看完了,很乾淨,事實上比之前還乾淨,所以用不著擔心什麼,吃點治疑心的藥馬上就能好起來,市麵上要是找不到你就自己開發吧,再沒有比現身說法更好的宣傳了,至於你——”說著他又看向竹心,“你的事問完了嗎?”見竹心紅著眼欲言又止,於是又說:“光顧著批判可不成啊。”最後,他轉過身對著洪蒙,正色道:“良宵有限就不繞彎子了,這位好奇心跟荷爾蒙分泌一樣旺盛的姑娘專程到這來是想搞清楚一件事情,洪老板,你最近有殺什麼人嗎?”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洪蒙覺得不可理喻,激動道:“什麼?我怎麼會做那種事?”

“很好,他說他沒有。”玄駒看向竹心說。

竹心:“你怎麼知道他不是在撒謊?”

“你撒謊了嗎?”玄駒看向洪蒙問。

“沒有!”洪蒙焦急解釋道。

玄駒:“也沒有指示彆人做過?”

洪蒙:“我對天發誓......至少......最近沒有,我們洪家二十年前就轉型了,北京一間公司半年前和我們談合作,再過不久生輝就要重組上市,誰會在這節骨眼上乾這種事?”

玄駒聽罷看向竹心,戲謔地說:“他沒撒謊,我是狼人殺四階玩家,相信我,我能看出來。現在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嗎?”見竹心垂頭沉默,他隨意地朝洪蒙擺了擺手:“那打擾了,我們回去了。”

房子主人看著來客們轉身離去,雖感意外也不作送留,他還在茫然地消化著剛才那番莫名其妙的指控。

“最後一個問題——”突然,玄駒在樓梯前駐足,回身問道:“你們上一次來這是什麼時候?”

“上個月,我父親就是在這個藏品室走的。”

玄駒若有所思:“啊哈,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