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葉問隱說找淩池一道出門,吃完午飯過了一個時辰便當真瞧見兩人來了。曲墨不大困,便喚人替他換了身衣袍取了鬥篷,隨兩人出門上了馬車。
葉問隱說淩池會趕車,便就連車夫都未帶,將輪椅往馬車後頭一架綁好,出了門。
曲墨穿來至今,這還是頭一回出曲府,馬車也從沒坐過,心裡隻覺新鮮的很。再掀了簾子去看車廂外的熱鬨街景,瞧著行人熙熙攘攘街旁攤位林立小販叫賣,不時有金發碧眼的胡人穿行,真實而又煙火氣,這才有種當真已然身處大唐的悵然。
原來,這便是繁榮強盛萬國來朝的大唐。
這便是……盛世長安。
“我們去哪?”
“去東市。”
“去‘桃源隱’喝茶。”接過淩池的話,葉問隱則說得更細些。‘桃源隱’是長安城最有名的茶樓,茶點彆致精巧,甜湯花樣繁多,更有名伎綠腰的一手好琵琶,是城中上至達官顯貴官家女眷下至文人商賈都愛去的地方。且因聲名赫赫,連許多遠到長安的遊俠都會特地前去坐坐,點上一壺當季特飲。
曲千陌從前也常去,尤其喜歡那兒的冰糖梨盞。
如今曲墨謊稱自己失憶,葉問隱便也不說其他,隻當重新認識這街頭巷尾坊市宮牆便是:“他們那兒秋日裡會上特製的冰糖梨盞,清甜潤燥深秋喝最是得宜,再要些點心,聽綠腰彈琵琶。”
大唐的長安城共二市108坊。
曲府在朱雀大街旁的興道坊,離東市不過三坊之距,乘馬車而行,雖是緩步卻也未幾便到了。
‘桃源隱’高兩層分前後兩棟,前棟廣迎四方來客熱鬨非常,後棟卻隻招待女賓,清幽雅致。茶樓門上牌匾以行書寫就,青瓦飛簷,占地不小。
淩池說去安置馬車,曲墨便坐輪椅由葉問隱推著先進了茶樓。進了門才發現,茶位的擺放竟是呈環形的,以水墨屏風隔開作八處,正中間是座圓形高台,遠遠便能瞧見一人正端坐台上抱彈琵琶。
在現代時曲墨時常研究古曲,雖彈的是古琴,但認識的大師中就有極擅琵琶的,故而現下一聽就知台上之人彈奏的正是《六幺》。
六幺又名綠腰、樂世,是唐代大曲,十分有名。
隻是待他細細聽來,卻又與現代複原的曲調並不完全相同,登時心底便生出十分的興趣來。
“陌兒,樓下好像沒座了,你腿腳不方便,我去同掌櫃說說。”今日的‘桃源隱’格外熱鬨,除了進門時迎客的小二竟沒旁人來迎他們入座,葉問隱環視四下,將曲墨推至一角,決定自己去找掌櫃烏桐。
樓上若有雅間,他便出那銀子,同底下的人換換。隻是這事不好自己貿然去說,還得先找掌櫃。
“那我在這等你。”點點頭由著葉問隱去了,曲墨便又將注意力轉向了琵琶曲,哪知卻忽的被東西扯住了衣擺。低頭去看,竟是隻小小的白毛獅子狗。
他在現代時也養過狗,是隻薩摩耶,此時見到這小小一隻白狗叼著自己衣擺,便伸手抱到懷中逗弄起來:“好漂亮的白毛狗兒,你是誰家的?”
捏著小小狗爪,曲墨臉上染了幾分難得的笑意。
俊俏公子懷抱雪團幼犬,此情此景原也堪稱賞心悅目,然變故卻在一瞬之間。一聲錚然劍響,曲墨猛然抬頭,卻見雪白劍光直刺而來,劍招之快根本無暇避閃!想來曲千陌手腳康健時應是能行的,可換成此時此刻的曲墨,隻能下意識地閉上了眼。
而後卻忽聞兩兵相交的一聲鏗鏘,那劍似是與什麼撞上了,竟不曾落到他身上。
曲墨睜開眼,卻見前去安置馬車的淩池已然到了堂中,正護在自己身前,手中卻並無兵刃。
“少俠這是何意?”
“誰敢叫咱太白狗,讓他滿地爬著走~”那少年劍客一擊未得便收了劍勢,隻是臉上仍帶諷色。他一身藍白勁裝,年紀不過十五六上下,身旁站了個麵帶羞惱的白衣少女,衣裙袞了白色毛邊,發髻上亦綴了雪色絨球,滾圓眼眸怒瞪曲墨,似是遭了輕薄。
“既要嘴賤胡唚,怎就擔不起我這輕巧一劍了?還當有多厲害,竟是個要人護著的草包。”
“………我說的是這白毛獅子狗。”估摸著大約是自己逗狗的話被這兩人聽見誤會了,曲墨雖心中萬分無語,還是耐心將狗抱到眾人眼前,解釋道。
此話一出,氣氛一度尷尬非常。
“想來是個誤會。”幸而聞聲同葉問隱一道趕來的掌櫃笑言圓場,又將那白毛獅子狗自曲墨懷中抱走,方才沒讓尷尬場麵一直僵持下去。
“這是樓中貴人的狗,想是不注意跑出來了。幾位少俠一表人才,如此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不如就由小老兒做個中間人,以茶代酒,就此揭過可好?”
“怎麼回事?”說話間,又忽有道清冷聲音插入。
眾人回首,卻又是個藍白衣袍手中拿劍的劍客,麵容冷峻劍眉星目,衣衫樣式與那少年劍客頗為相似,隻是袞了毛邊多了銀線絲繡更顯精致些。
“大師兄……”少年劍客訕訕喚了來者,一時竟不知如何為自己方才魯莽行徑解釋。倒是謝泠瞧了眼掌櫃懷中白毛幼犬,大抵已是猜到事情來去。
“師弟無狀,驚擾了郎君,謝泠代他致歉,望郎君海涵。”
流星白羽光出匣,一劍無痕雪漫山。
太白劍派的無痕劍意講究意在劍先快劍無痕,專打對手破綻穴位,招招不離人身一百零八處要穴。二十年前太白門中師長追捕刀客鳳七,雖傷其一眼卻未成功將人擒下,後來鳳七入了惡人穀,言起太白劍法卻道:無痕雖快,狀若瘋狗。
自此,江湖便有嘴碎好事者稱門中弟子太白狗。
他這師弟妹太過年輕,想是一時氣憤,誤會了。
“我觀郎君似是暫有不便,今日樓中客多,不若便於此座休息,茶水銀錢由我來付,權當賠禮。”
“茶錢就不必了,多謝郎君的茶位。”
雖然這段插曲給此行開了個不太好的頭,但好在人沒事。曲墨原也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見是誤會,彆人也好好賠了禮,便也就作罷了。
如此,便就兩廂作彆,一行離開一行坐下。
“淩大夫認識那位謝郎君?”
拿起彩繪的茶譜翻了翻,曲墨沒太瞧出上頭點心的門道,便又隨手遞給了葉問隱。
他不知此時物價,便隻想起謝泠走時同淩池點了頭,而未感歎上頭那小小一個便要五十文的梨盞價貴,隻以為同現代咖啡廳的價格差不多。
然而要知道,此時的大米一鬥才十文錢,五十文若光買水梨,都能買上兩大籮筐了。
“見過兩次,不算認識。”微微搖頭,淩池緩聲答道,“他是太白劍派年輕一輩的大師兄,他爹謝雲遙是太白掌門,劍術在當今武林可排前五。他的劍法不錯,算是江湖年輕一輩裡的翹楚。”
他說話時麵上不顯,心中卻仍想著曲墨方才的反應。一個習武多年的人,即便失憶受傷手腳不便,麵對兵刃來襲時也無論如何都不該…也不會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