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滿樓生了張極清雅俊秀的臉龐,身形修長氣質溫文儒雅。若非提前知曉,曲墨是無論如何也看不出他是個瞎子的。
“淩大夫這是要收攤了?”
陸小鳳是個懶人,懶人沒事的時候是絕對不會早起的。之前淩池說這幾日都在,他便快正午的時候才拉著花滿樓過來,誰知道有人居然同那些一日三卦的算命先生似的,看診隻擺半日的攤。
“我一日裡隻出半日的攤,陸公子趕得倒巧。”既然來了病人,淩池便也停下收拾的動作,複又坐回了原處,“今日裡想瞧什麼?”
“陸小鳳同我說了情絲纏之事,有勞淩大夫替我看看眼睛。”回話的卻是花滿樓,“在下花滿樓。”
他帶著淺和笑意,提起眼盲之事卻未如淩池曾見過的那些病人傷患一般敏感易怒,也並不心死如灰陰鬱沉默。那樣平和坦蕩的態度,就好似看不見與偶感風寒咳嗽沒什麼區彆一般,著實叫人心生欽佩與好感。
“花公子請坐。”既已分說清楚,淩池便也方便放開手腳查看。請了人坐下,一番診脈查問後,淩池微微皺了眉,思量著該如何同兩人述說診論。
“七童非是小性之人,淩大夫直說就是。”江南花家乃是巨富之家,卻也在花滿樓眼盲之後無計可施,所以陸小鳳先前雖生了心思又帶著花滿樓一道來了,但其實他們並沒有對此抱持太大的希望。
“花公子的睛明穴毀了。”想了想,淩池還是照實說了情況,隻是沒有提曲墨說過的琴曲療傷之事,“我可以藥劑針砭嘗試,但即便有效,至多也隻能看見些許模糊光亮顏色,仍會差常人許多。”
花滿樓的眼睛是陳年舊傷。
在受創經脈穴位已然損毀壞死的情況下,若是小叔在,想來恢複如初不在話下,換成六師叔,如尋悠當初受損右手一般恢複個六七分應也不成問題,但他功力不足,至多也隻能治個兩三分。
“………若能如此,也已是極好的了。”淩池的話語換得的是花滿樓的沉默,許久方是一聲輕歎。
他來前其實並未抱何希望,隻是陸小鳳那樣刻意以玩笑般的口吻說起遇見個厲害大夫時,他大約能覺察出其中所含的期待,於是便一道來了。
儘管他從未覺得做瞎子就比常人差上許多,但若能再見些許光亮,他亦會感激上蒼憐憫。
“既然淩大夫要收攤,不如帶著這位小公子同我們一道喝酒去。”一手搭上花滿樓的肩,陸小鳳得了這般答複亦是心情極好,“雲來酒家的老板娘不止釀的一手好酒,菜也做得極好。”
既得了好消息,自然要好好慶祝一番。
何況他難得認識一位厲害大夫,更要好好拉拉關係,往後有什麼事找起人來也方便不是?
“我素來不善飲酒,若是陸公子與花公子不介意,我和尋悠便以茶代酒與兩位共飲幾杯。”雖然不喜飲酒,但淩池也未斷然拒絕他人好意。
他們來到大慶已有五日,卻仍是沒有半點小叔的消息。在這種陌生地方,若有陸小鳳這等知交甚廣的地頭蛇相助,說不準會有彆樣的收獲。
“無妨無妨,相識便是有緣,喝什麼不重要。”不甚在意的笑了笑,陸小鳳卻是打定了主意要交淩池這個朋友。至於是用酒交朋友還是用茶交朋友,都是無需太過在意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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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如何曲墨不知道,但陸小鳳說雲來酒家老板娘做得一手好菜,卻是真的。於是他開開心心的就著米飯吃了大半個清燉蟹粉獅子頭,又嘗了鬆仁玉米、大煮乾絲和清炒蝦仁。飽餐一頓後,再同他們一道去花滿樓住的百花樓時心情就格外的好了。
心情一好,他就想彈琴。
正好淩池準備給花滿樓施針,他瞧著氣氛似乎有些緊張的模樣,便取下背著的琴,輕聲問道:
“花公子喜歡聽琴嗎?”
“若能聽得好音好曲,自是人間樂事。”聞聲,花滿樓輕笑頷首。雖然先前一路上曲小公子並不太與人說話,但他能感覺到他此刻話中的體貼之意。
說到底,不抱希望時不覺得有什麼,真知道有能重見光明的可能時,心底反倒開始緊張起來。
“那我給你彈首琴曲吧。”自雙重琴套裡取出太古遺音,曲墨雖不想與陸小鳳牽扯太多,但對於他的人品卻還是十分信任的,自也不怕他見財生意。
畢竟太古遺音不止價值千金,還被鍍了烏金,若被識貨的人看到,怕是難免麻煩上門。
“哇~七童你這待遇可不一般。”
笑嘻嘻的打著岔,陸小鳳亦是覺出了氣氛的凝重,便也尋了話語同花滿樓閒聊,好似當真對這般差彆待遇有所羨慕嫉妒一般:“我見了尋悠小公子三回他都沒同我說過一句話,你才見了他一回就能聽琴,果然這人長得俊俏就是不一樣。”
“那我邀你同在一處,這琴曲你便也聽得了。”低低笑道,花滿樓亦由著陸小鳳同他插科打諢。
“我以為陸大俠沒事的時候隻喜歡同漂亮姑娘閒聊,沒曾想原來你是想同我說話的。”眨眨眼,曲墨自是不能說自己那是不想沾上陸小鳳的麻煩,便隻故意裝作全無所覺,不知如何同人相處。
“可我這人無聊的很,整日裡除了彈琴便是吃飯睡覺,也不知道要同陸大俠聊些什麼。”
他這話若是換了臉皮薄氣量小的人聽了,難免是要生氣的,奈何陸小鳳全身上下除了武功好便是臉皮最厚,尋常小事更是從不放在心上。
待他一開口,便立時有話接了下去。
“尋悠小公子這話便是見外了。”頗有些吊兒郎當的笑道,陸小鳳看了眼太古遺音和曲墨手上套著的琴爪,隻覺似乎有些一時難以描述的微妙之處。
“像是小公子這把琴我就很好奇。這般好琴,你日日背著它卻隻拿一根普通絲線作弦彈練,難免讓人猜想它是否有何特異之處。”
“它可是我拜師入門時師父親口指給我的夫人,正正經經血脈高貴的名門閨秀,更是父母之命明媒正娶。試問天底下有幾個男人會沒事拉著自家漂亮娘子到大街上拋頭露麵放聲高歌的?”
撫著太古遺音,曲墨卻是認認真真將自己的人生觀與婚姻觀向在場三人普及了一遍。
雖然隻是拿話來堵陸小鳳,但他可是真把太古遺音看得如同人生伴侶一般重要的。未曾見過太古遺音前,他自可朝三暮四彈彈這張琴摸摸那張琴,見到好的便去碰一碰。如今他有了太古遺音這位正室,外頭那些美貌小妖精就不會再多看一眼。
他才不像陸小鳳,到處紅旗飄飄。
他這話說得一本正經,卻是堵得陸小鳳哎呀呀地說不出話來。如他這般浪子,何時見過真拿一乾死物當作平生伴侶還正正經經說出來的。
倒是淩池早已習慣了曲墨的嗜琴如命,同花滿樓一道笑出聲來。
如此,先前因不知施針能否見效升起的些許凝重便也就此煙消雲散了。
雖然先前同淩池探討過離經易道和太素九針對於治療花滿樓眼睛的可能性,但真當一曲普庵咒彈完卻隻把陸小鳳和花滿樓身上的酒氣與酒勁驅散了個乾淨時,曲墨還是覺得有些無語的。
說起來就是鬼都想不到醉酒也能算debuff。
於是沒達到預期效果也就罷了,偏偏彈完陸小鳳還要感歎一句,真沒想到尋悠小公子的琴曲聽完還能讓人神清氣爽精神一振,著實佩服。
以至於曲墨連再彈一曲逍遙遊的心情都沒有了。
左右給花滿樓治眼睛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曲墨便想著下回再尋個理由試過也好。畢竟,他暫時還不想讓淩池以外的人知道他的琴音技能。
故而在淩池給花滿樓施針又配了藥讓他喝過後,兩下裡便約了兩日後再來百花樓。不過淩池也同陸小鳳說了他們現下小院所在的位置,若是花滿樓有何不妥之處,可以即刻去找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