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人間轉身後，燈如三月雨來時。

夏天尾巴上的江南，沒有詩詞裡的煙水氣，隻有厚重的鋼筋水泥頂上轉過身去的人間的背影。幾盞路燈無精打采地垂著頭，像被早自習的鈴聲驚醒過來的學生。光線透過我沒有擦洗過的鏡片，看過去，那路燈從身邊掠過，仿佛一張張等著末班車，被雨水弄花的女人的臉。蘆葦邊的青蛙時不時鼓動著腮幫子，不知是在喃喃自語，還是在無能為力地呼喚。

我到的時候，桌子上已經擺了一盤水芹炒肉絲，熱騰騰的，依稀能看見水蒸氣。

我將裝著涼拌豬頭肉和烤鴨的塑料袋放在桌子上，走進廚房，挽起袖子，擰開水龍頭洗了個手，從擠滿碗碟的桌子的角落，拿起兩個盤子，發現上麵落了灰，又走到水龍頭邊，擠了點洗潔精，清洗起來。

父親早看到了我提的塑料袋，瞥了我一眼，又轉頭翻著鍋裡的菜，說到：你又買的啥東西？

我邊洗邊說：豬頭肉和烤鴨。

父親說：你天天就喜歡買這些，那吃了對身體不好。多吃點新鮮的。

我沒有接話，拿著洗好的盤子，走到外麵，將塑料袋裡的東西都倒了出來。

這時，父親蓋好了鍋蓋，拿著燒水壺，從廚房走出來，隨口道：今天沒上班？

我說：今天放假。

父親“哦”了一聲，將燒水壺放在底座上，按下開關，說：今天是周末哈。

我“嗯”了一聲。父親又說：語薇沒有過來？

我說：她學校還有課，回不來。

父親拿起手機，把屏幕按亮，又按熄滅掉，說：哦……

這時，母親剛好回來了。一進門看見我，邊摘頭盔邊說：看你那頭發哦，等下吃了飯，我用推子給你推了。年輕人，頭發留那麼長，一點精氣神都沒有。轉頭，又問父親：飯弄好了沒有。

父親才像才記起鍋裡的菜一樣，邊往廚房走，邊說：快了，快了。

母親從電動車上取下一個口袋，邊從裡麵拿出東西，邊說：要你煮個飯，你才拖遝哦。這都幾點了。

父親在廚房裡，沒有接話。母親將從口袋裡拿出的杯子和手機放在桌子上，走到廚房，說：炒的啥菜？

父親還沒有說話，母親已經掀開了鍋蓋，看了一眼，說：走開哦，不會做飯。哪個炒蒜苔用燜的，過去過去。說著拿過父親手裡的鏟子，在鍋裡翻了幾下。

父親說：這蒜苔有點老了，我說燜一會兒。

母親說：你不曉得先焯水。每次買個菜，買一大堆，放壞了都吃不完……

好容易等到菜上了桌，我剛給父親盛好飯，準備給母親盛的時候，母親說：我少要一點，今天胃上不曉得咋的，脹得很。

父親說：你天天都是來頭（毛病的意思）。

母親看了我一眼，說：還不是你兒子……天天，老的小的，沒一個讓人省心的。

我把米飯放到母親麵前，嘟囔了一句：咋又扯到我了。

母親忽然盯著我說：你還好意思說？你自己問問自己，你多大的人了？同齡人還有幾個沒有成家的？今天工地上的人還在說，‘你兒子還沒成家啊？’。都說你那個事情不靠譜。依我說，早點算了，免得白費時間。都談了三年了，說雙方父母見個麵，她就是不肯。

我坐下說：當時談的時候，我就給你們說了。她還在上學，要等她畢業了才好說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