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這時候也接過話，說：這都三年了吧，她也快畢業了。
我說：今年就畢業了。
母親放下筷子說：當時在一起的時候，我們就讓你考慮好，你不聽。你看現在，要畢業了，周末放假都過來了。還找借口說上課。我還不曉得，哪個學校周末還上課的？
我也放下筷子，說：人就一次沒過來，你們就想這想那的。以前每次放假都過來，你又說天天跑來跑去，浪費車費，不過來，你又說人間變心了。那你說，要怎麼才能讓你滿意？
父親放下杯子，說：說你兩句，你還不高興，聽不出好歹話。
母親說：管得他的，到時候事情黃了，等他自己去想辦法，難得操這份心。
我說：每次我帶她過來吃飯，你們總要說這說那的，你們有啥背著她點，跟我說就是了，為啥要當著她說？你設身處地想一下，要是你到人家那裡去吃飯，人家一家人都來說你，你什麼感覺？
母親把筷子一放，質問道：什麼東說西說？我啥時候說她啥來的？你在這裡扯謊？
我也來了性子，聲音大了起來：你自己心頭不清楚嗎？
母親說：我清楚什麼？怪了，這八字還沒一撇，你就胳膊肘往外拐，向著彆人說話。真是個白眼狼。
我說：你上次跑到我那裡，把一包洗牙粉放到抽屜裡，是什麼意思？我都不曉得，語薇過來翻出來，抱著我哭。
母親爭辯道：洗牙粉怎麼了？我起個好心腸，心想她牙齒有點那個，專門請教了醫生的，說這個東西有用，我才買的。這就把她惹著了？
我說：你至少事先應該給我說一聲吧。我早就給你們說過了的，她的牙齒是小時候吃了有汙染的水才變成那樣的，她也說了，等她畢業了，她就去醫院看。那本來就是人家的痛處，你不曉得嗎？人說“罵人不罵短”，你這跟撕人家的傷口有什麼區彆？
母親說：管得你的，好心當成驢肝肺……反正跟你說什麼你都不得聽，我們懶得管你。你要結婚也好，不結婚也好，我們懶得說了。我跟你爸老了，打工也打不了幾年了，到時候我們自己回老家守我那一畝三分地。隨你在外麵混。
我沒料到母親扯到這麼遠，心裡有氣，一時飯也不想吃了。
這時，父親開口道：你一輩子就是那牛脾氣，父母說啥你都要反駁幾句。
母親在旁邊說：人說，世上什麼最親？父母最親。天底下哪裡找的出像他這樣的，就曉得跟父母唱反調。
我火氣上來了，說：我唱什麼反調了？以前不談戀愛的時候，你說要早點成家。好，後來給我介紹了一個，我也聽你們的了。結果處了半年不到，你這裡挑毛病，那裡挑毛病。讓我分了，我也聽了……
母親搶過話，說：我挑啥子毛病？你又在這裡睜眼說瞎話？那像是過日子的人嗎？成天塗脂抹粉，上個班，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你們兩個鬨矛盾，我起個好心，帶上禮物，去她們家裡，說想緩和一下。心想，他女兒不懂事嘛，看在老人麵上，還是想把這事撮合了。哼，不得了，我一上門，她媽就拿著竹竿打雞，陰陽怪氣的，指桑罵槐，說‘這不要臉的，跑到我這裡來乾啥？’，我那眼淚啊，當時就止不住了。我心想，為了兒子的事，我受點委屈，沒的啥。結果呢？你那個女朋友，就坐在那裡，見我到了，也不說幫我拿東西，也不說給我搬個凳子，就坐在那裡玩手機，裝著沒看見。這老一輩，是農村的，沒見識就算了，她一個在外麵跑世麵的，也不懂事嗎？我還是客客氣氣地問她，說談朋友，哪有不鬨矛盾的？就是結婚幾十年的兩口子，還經常拌嘴。沒的啥的。說了半天，口水都說乾了。她才來一句“我要聽我媽的”。你說看看，我有什麼錯？兒子惹禍，我這個當娘的來當下賤人。你現在還來翻這些舊賬，把責任推到我頭上……
我見母親說得動容，眼眶都紅了，心頭一時也自責起來，聲音低了下來，歎了一口氣，說：這事我沒有怪你，前麵那個，確實是。但，語薇，我想說，這個女孩子真的好。相處了這幾年，你們也看在眼裡的，是個過日子的人。她又不喜歡塗脂抹粉，又不節省。期末放假，她的同學都到處跑去玩，她還要找個兼職，刮風下雨，一天十多個小時，從來不抱怨啥。甚至你們說，這邊的房價高，說到時候結婚恐怕房子成問題。我也和她商量過，她說，沒事的，兩個人在一起，是一起創造生活，不是哪個單方麵坐享其成，不能啥都依靠父母。房子我們可以慢慢存錢，父母到時候能幫襯一點就好了。這話有啥不對？你們換位思考一下，如今這個社會，要是你們生了一個女兒會怎麼想？不要說你們，就我自己，恐怕也不會這麼善解人意吧。
父親喝了一口酒，說：語薇確是一個好女孩，我跟你媽都看在眼裡的。現在我們的意思就是，這個拖得時間太長了。雖然說你和她感情堅定，但如今這個社會太現實了。她現在還在上學，沒有見過外麵的花花世界，等她出身社會了，見多了，心頭就不那麼想了。最好是現在，趁你們感情基礎在，找個時間，雙方父母照個麵，先把事情定下來，又沒有說立馬結婚。
母親這時候說：立馬結婚又怎麼了？現在社會開放了，大學生結婚生娃了，還在上學的大有人在。
父親說：反正話說了這麼多，至於聽不聽她，你自己看著辦……你那個脾氣，要改一改，不要總覺得父母說啥都像是在害你一樣。做父母的有什麼錯？要說像我們那個時候，爹媽一生生四五個，有一碗水端不平的。我們就生了你一個，我這些辛辛苦苦，為哪個嘛？
母親說：他要是能想到這些就好了。
父親可能酒喝得有點多，臉雖然沒怎麼紅，話卻多了起來：你說你這個牛脾氣一輩子害了你多少回？當時考大學，我送你去，都到了報名交錢的時候，你突然說你不讀了。我當時心頭那個火啊！我專門從這邊，一千多公裡，大老遠跑回來送你，你說你不讀了，嫌那個大學不好，要回去複讀。複讀就複讀嘛，讀到一半，要聽你同學的，跑出來打工。你說你，打工安逸不？要是當年你讀了那個學校，差就差點嘛，總比現在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好吧？我們工地上有個人，他娃兒也是像你一樣，不聽話，念書不好好念書，要跑到少林寺去學武。他老子把他弄回去，一頓打了，送去讀了個職業學校，出來幫彆人修車，現在自己開了個修車店，這不比你打工強？說你不得聽，是我這些年沒有打過你了，你這德性越來越怪了。
父親的話，讓我不知道怎麼接下去，耳聽著他少有的嘮嘮叨叨，吃了幾口酒，忽然想起當年上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