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安不在禦景苑住了,連帶著陳覺和談娜也不往那邊去。新房子離公司近,兩人工作上都方便了不少,不用來回奔波,心情肉眼可見的好。周承澤一人在彆墅裡,除了他以外連個出氣的都沒有。好死不死,大姨媽還造訪了,他連蹦躂也蹦躂不起來。戴安以前流產過一次,醫生說年輕底子好。好好修養幾年說不定還有懷上的可能。這話一聽就知道以後再懷孕的可能性大概低於百分之三十。她那時靠在病床上,肚子疼的像有一把鋼刀在裡麵肆虐,可是心裡卻爽快極了。又毀掉一個周承澤看重的東西。那時候太年輕,腦筋不拐彎,隻能以自己的身體作為反擊的資本。從那以後戴安就落了病根,每次經期都疼得癱瘓,上吐下瀉,根本沒有行動能力。現在身體互換,這些罪輪到周承澤來受了。戴安坐在明亮寬敞的辦公室裡,如是想。本來也該他來受這些罪,想要綁著戴安生孩子的人是他,也該讓他知道生孩子並不是他自己一個想法那麼簡單。該讓他切身體會一下,為了他這個念頭,戴安該在不情願的情況下,受多少罪。玻璃門被人叩響,戴安抬頭淡聲道:“進來。”陳覺手裡捧著一份攤開的文件,推門進來。走到她桌前站定,道:“司錦南又和夫人見麵了。”戴安視線從電腦屏幕上金秀船業一路走低的股價上移開,落到陳覺手裡的文件上。她像是沒聽見陳覺的話一般,微抬下巴,道:“什麼文件,拿給我吧。”陳覺了然,把文件放在她麵前。戴安坐直身子,一目十行看完。沒說什麼,而是合上文件夾,隨意丟回桌麵。近一個月來,關於那家汽車4S店的負麵消息不斷爆出,那家規模頗大的店鋪,居然迫於壓力,暫時關店歇業了。按理來說不會這麼嚴重,隻是周氏集團親自打頭,跟著看熱鬨的人不少,無論過程如何,結果戴安是很滿意的。那家店是司錦南投資的,這隻是戴安戰役打響的第一槍。江市毗鄰長江,幾十年前發展浪潮中,司家人抓住機會,賺到了第一桶金。後來成立了金秀船業,越做越大,但是到了現在,這家江市老牌企業缺隱隱縮水。陳覺極有眼色,收走桌上文件退出辦公室。戴安抬頭看眼窗外,風和日麗。周承澤的辦公室視野極好,站在整麵玻璃牆邊朝外看,能俯瞰整個江市最昂貴的地段。她這邊風平浪靜,禦景苑彆墅裡卻來了一位不速之客。周承澤正疼得整個人蜷縮在沙發上,連思考的力氣也沒有了。門鈴聲突兀響起,在安靜的彆墅裡十分刺耳。他心情很糟糕,為這不明覺厲折磨死人的疼痛,也為這不合時機的拜訪。陳覺和談娜都有房子的鑰匙,不會是他們回來取東西。周承澤脫力靠在沙發上,有氣無力思考。門外那人卻極有耐心,一直鍥而不舍按著,大有不開門就按到死的意思。周承澤披了件外套起身,走到門邊看了眼貓眼。門外是個衣著精致的女人,看起來經常保養自己,大約五十歲左右。是戴安的母親,周承澤拉開大門。門外的人見門開了,一隻腳還沒跨進去就先皺起了眉頭。她似乎對眼前人的模樣極為不滿,先是以嚴厲目光上下打量幾眼,然後說道。“你怎麼搞成這副樣子。”說完她就從周承澤身邊進了屋子,高跟鞋敲擊在地麵上發出脆響,像敲在周承澤腦仁上。他關上門虛弱跟在她身後,想看她有何動作。戴安的母親,顧女士穩穩坐在沙發上,等著自己女兒坐到她麵前。周承澤還未開口,她又說了第二句話:“你怎麼回事,連自己老公的心都攏不住?”如果不是此時下腹太痛,沒有力氣做表情,周承澤大概嘴角會忍不住抽動。大概見他臉色太難看,顧霈放緩口氣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管你的事,但是這麼多年如果沒有媽媽管你,你現在怎麼可能過得這麼好?”周承澤不知如何接話,低低“嗯”了一聲,充當回答。見他有反應,顧霈繼續道:“你看看你現在,嫁了這麼個好老公,不知道多少人羨慕你,彆總耍性子,也就是承澤受得了你的脾氣。換個差點的,哪能這麼容你胡鬨?”周承澤聽了這些話,心情複雜,但肚子的痛實在存在感太強,他也沒多少心思去領會顧霈的話。況且他也不是戴安,這些話她對自己說沒用。而且現在這個情況,就是他抱著戴安的腿求她回來大概也是無效的。疼痛使然,周承澤一團漿糊般的腦子亂七八糟想了一串,就沒聽清顧霈的話。“......你聽到我的話沒有?”顧霈看著眼前臉色蒼白魂飛天外的“女兒”,皺著眉頭問。“沒。”周承澤回過神來,坦然道。“你——”顧霈臉色微沉,道,“你是不是故意氣我,你......”她說著突然狐疑看著周承澤的臉,質問道:“該不會被我說中了吧?”周承澤壓根沒聽清方才她說了些什麼,好在不用他問,對方就自顧自繼續往下說了。他分神聽了一耳朵。“你們這次吵架到底是不是因為那個人?”顧霈說著,臉上浮現一層薄怒,“你見過她了?”周承澤:誰?他這幾天的確見了個人,不確定顧霈說的是不是他。但是無論他見了誰,也和戴安走沒關係。周承澤沒什麼精神繼續支撐他聽下去了,可是顧霈還一副不肯罷休的架勢。“你們什麼時候見過麵?我早說過你,你這件事千萬不能讓承澤知道!我辛辛苦苦打點好一切,把人送出國,你就是這麼回報我的?”顧霈越說越快,說到最後一拍桌子,聲音驚得周承澤一顫。“這麼多年,一點長進也沒有。”周承澤再好的修養麵具也遮不住了,他本來顧著顧霈是戴安母親的身份,才忍她一時半刻。現在她大呼小叫的,饒是這段時間他被戴安逼得脾氣好了一點也受不了了。“你回去吧,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周承澤一手扶著桌子站起來,轉身欲走。“你怎麼回事?”一陣巨大的拉力從胳膊上襲來,周承澤昏昏沉沉,根本不設防。瞬間倒在了地上,發出一聲悶響。顧霈臉上的慍怒來不及轉換成驚訝,周承澤便失去了意識。戴安接到消息是一個小時之後,她剛開完一場會。許久沒有來公司,堆積了不少事情需要處理。剛進辦公室還沒來得及喘口氣,顧霈的電話就打來了。戴安接通電話,不知道顧霈給“周承澤”打電話會有什麼事。“喂,承澤。”顧霈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似乎有點慌張。“有什麼事嗎?”聽著自己媽媽熟悉的聲音,戴安半點高興的情緒也沒有。她一股公事公辦的口氣,讓電話那頭的顧霈靜了幾秒。顧霈是在害怕,聽承澤的語氣,似乎不太開心。雖然二人見麵不多,但素來周承澤對她這個丈母娘總是有禮貌的很。今天態度反常,她更堅定了心裡的猜想。戴安的事,大概率是暴露了。“安安在家摔了一跤,現在在醫院裡。”聽了這話,戴安一時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周承澤在自己身體裡居然廢物到了這個地步,摔一跤都能摔進醫院。靜默幾秒,戴安問:“哪家醫院?”“上次那家療養院。”這個回答就是要來看了,顧霈心下稍安,趕緊答道。戴安一時恍惚,上次她出車禍顧霈明知道地方,也沒見她去看一眼。今天怎麼周承澤進了醫院是她來通知自己?“你在醫院等會,我很快到。”戴安思索一瞬,道。這些事還是當麵好說,等她到了醫院看看是怎麼個情況再說。戴安沒叫司機,自己下了地庫開車。醫院走廊上靜得落針可聞,戴安穿過空無一人的長廊,走到病房前推開門。她的母親顧女士正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聽見有人進來立馬睜開眼,“承澤,你來了。”“他怎麼樣?”戴安不願和她多話,她和顧霈這個生身母親的關係,可以說是十分惡劣的程度。戴安性格裡的缺陷,多半拜她所賜。“醫生說有點低血糖,沒什麼大事。”顧霈如實道。“嗯。”戴安並不真心關心周承澤,隨口應了一聲,接著問道:“你今天找她有什麼事嗎?”顧霈隱隱覺得女婿對自己說話的語氣有些微妙,但她的心虛壓過了疑慮。畢竟女兒是因為自己才進的醫院,她隻能把心裡的不安壓下,迅速找了個借口道:“沒什麼要緊事,這不是快到老太太大壽了,我問問送什麼禮好。”戴安還真把這茬忘了。周家老太太,周承澤的奶奶。這個八月中剛好過八十大壽。本來每年這時候都要回老宅的,時間趕巧剛好是中秋節。但是因為三年前的事,戴安這幾年都沒有再回去過了。每次都是周承澤一個人回去呆一晚就回來。戴安看見他們不痛快,老太太一看見戴安就想到自己那個沒出生的孫子,更是犯心口痛。八十大壽不比其他日子,按照顧霈的性格借著這個事來找茬也不是不可能。戴安暫且接納了這個理由。顧霈見她麵上沒有追問的意思,便試探開口道:“聽安安說,你們最近吵架啦?”“沒有。”戴安否認,“她和你這麼說的?”怎麼可能?周承澤重活一世也說不出這話。戴安大概猜到顧霈接下來要說什麼了,忍不住想冷笑。但她沒有,她坐到床邊理了理袖子,慢條斯理等顧霈下言。“她也沒明說吵架了,但是你們年輕人,有摩擦是難免的,不是有矛盾,你也不至於搬出去住。”顧霈說著輕輕歎息一聲,道,“安安的性格我知道,從小就是這樣,不會服軟的一個人。我把她交到你手上,你要多包容點。”戴安微偏下頭,看著躺在床上那張雙目緊閉蒼白的臉。一截手臂在被子上麵,袖子被蹭到手肘處,露在外麵的小臂上蜿蜒著一株綠藤。這是戴安的第一個文身,為了遮住小時候禁食時留下的疤痕。那些疤痕是她被關在房間裡,餓得發瘋時用牙一口一口咬出來的。顧霈是個極嚴厲的母親,她要求戴安嚴格按照她的預想去成長。戴安初中時快速發育,體重達到了五十千克,這完全超出了顧霈的要求。在她眼裡女生必須是纖細柔美的,而不是戴安那樣“虎背熊腰”的。於是她開始采取措施,戴安每天定時定量用餐,早晨吃一個雞蛋一根玉米,中午吃她專門請人製作的“營養餐”,晚上不許吃。戴安還在長身體,每天餓的頭昏眼花,甚至直接在體育課上暈倒。她實在忍受不了饑餓的折磨,於是離開顧霈視線的時候就會不顧一切地進食。同學都詫異極了,明明戴安有優渥的生活條件,怎麼會把自己餓成這個樣子。戴安沒敢告訴彆人。一段時間後顧霈發現自己的方法居然沒有奏效,她很快發現了戴安的陽奉陰違。於是她立即通知學校,將戴安帶回家請家教。戴安變成了籠子裡的鳥,每天在監視之下,到點了主人撒點鳥食。不上課的時候顧霈把戴安關在房間裡,連早飯也沒得吃了。她說戴安完全沒有自製力,必須有人幫她。否則她永遠都瘦不下來,可是戴安從沒說過自己想瘦,她連對自己身體的掌控權都沒有。那種餓到脫力,胃袋瘋狂擠壓妄圖找到一絲能消化的東西的感覺,胃酸湧上食道的感覺,如同附骨之疽一般,永遠刻在戴安的心上。對人來說正常的進食,卻成了她的罪名。這就是顧霈嘴裡的不服軟,戴安最後捧著自己被咬的鮮血淋漓的手臂跪在地上求顧霈放自己出去。答應她自己一定會瘦下去的。而顧霈站在她麵前,居高臨下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灘爛泥,一灘扶不上牆的爛泥。那之後她嚴格控製飲食,每天天不亮就一個人去跑步,才勉強瘦了下去。後來過了青春期,戴安總算變成了顧霈滿意的身形。可是戴安卻一天天病態了起來。她對顧霈的恨從那時起就種在了心底,她也實在難理解,為什麼那些堪比酷刑的事,落到女人身上就成了理所應當了?她身體健康就好了,為什麼要為了迎合彆人,把自己餓得發狂。為什麼顧霈認定的那些事,要強加到自己身上。
第 5 章 戴安不在禦景苑住了,連帶……(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