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陸熙震驚的看著他。
“這麼長?”
“嗯,我入伍就是因為這首詩。”
“怎麼說?”
大學的時候,和室友賭背這首詩,因為正逢入伍季,他們打賭說,比誰能在兩小時內背下這首詩,不錯一個字。
輸了那個人就去當兵。
這很戲劇,明顯就像是開玩笑的。
周誠在背這首詩的時候落了一個字,這麼多年了,他也忘了到底是哪個字了。最後他履行了諾言,當了兵。
“沒想到周隊也有這麼草率的時候啊。”
陸熙笑,眼睫彎彎的。
“嗯,是草率。”
如果周誠沒當兵的話,那他現在一定會是一個業界精英,是萬千少女心中的夢。
他這俊俏的皮囊一定會誤導很多小妹妹們。
陸熙想。
“那周隊,你能背一下嗎?”
“我想聽。”
片刻,周誠輕笑,嘴角微勾。
“好。”
他的聲線低沉,在夜色下,極為的蠱惑人。
——
我們多麼草率地成為了孤兒。
瑪琳娜,
這是我最後一次呼喚你的名字。
大雪落在我鏽跡斑斑的氣管和肺葉上,
說吧:今夜,我的嗓音是一列被截停的火車,
你的名字是俄羅斯漫長的國境線。
我想像我們的相遇,在一場隆重的死亡背麵
玫瑰的矛盾貫穿了他碩大的心;
在一九二七年的春夜,我們在國境線上相遇
因此錯過了
這個呼嘯著奔向終點的世界。
而今夜,你是舞曲,世界是錯誤。
當新年的鐘聲敲響的時候,百合花盛開
他以他的死宣告了世紀的終結,
而不是我們尷尬的生存。
為什麼我要對你們沉默?
當華爾茲舞曲奏起的時候,我在謝幕。
因為今夜,你是旋轉,我是迷失。
當你轉換舞伴的時候,我將在世界的留言冊上
抹去我的名字。
瑪琳娜,國境線的舞會停止,大雪落向我們各自孤單的命運。
我歌唱了這寒冷的春天,我歌唱了我們的廢墟
……然後我又將沉默不語。
一首詩完畢,夜風拂過陸熙的臉龐,她眨著眼睛。心緒被詩帶到了遠方,她慢慢開口,她問周誠,“周隊,你有夢想嗎?”
“沒有。”
“沒有啊。”
她有些惋惜的說。
“那你呢?”周誠反問。
“來N國當誌願者就是你的夢想嗎?”
陸熙搖搖頭,“不是,隻是一小步。”
“那終點是什麼?”
半晌,陸熙回答他。
“世界和平。”
世界和平,這四個字太遙遠了,他們心裡都明白這一天可能永遠不會到來。
“是不是很可笑?”
陸熙望著周誠問他,眼裡半點燈光閃爍。
“不是。”
“很偉大。”
周誠說的誠懇。
*
尼羅河邊一塊極隱蔽的地方,搭建了有好幾個木房。
幾輛軍事用車,炮火子彈呈環形擱置。中間的房子是曼姆爾的營地。
曼姆爾沒穿上衣,他坐在一個椅子上,白天的襯衣被他給扔了。那件衣服的胸前沾了血,是他躺在那裡看見有個人還沒有咽氣,然後在他的脖子上又劃了一刀,噴濺出來的血沾在了他的衣服上。
希裡跪在他的麵前。
在今日晚飯的時候,這惡魔又殺了一個人。是附近迷路的難民,前來問路,被他二話不說的給殺了。
不過她現在該擔心的是自己。
在曼姆爾麵前,她現在隻能表現的順從,這樣才不會讓他輕易的送給他的手下。
曼姆爾坐在椅上,長腿上穿著黑色的西裝褲,眼裡充滿了欲,他的金色頭發在燈光下顯得更為的迷人。
希裡穿上衣服了,不過也像是沒穿。她隻穿了一件,是很薄的一件裙子。
曼姆爾在她那裡麵放了東西,要她跪在那裡不讓動。
那是一截子彈殼。
他在上麵睥睨著她,希裡的額頭上全是汗,實在是難受。
曼姆爾:baby,be sure to kneel down.(寶貝,一定要跪穩啊。)
他的聲音不緊不慢,這麼美妙的人兒,現在正在做這種事,想想就興奮呢。
他的皮膚很白,腰線往上,除了幾道傷口,幾近於完美。
他也跪了下去。
希裡咬著唇,堅持著不叫出來。
曼姆爾的手撫上她的臉頰,觸摸她天生美麗的眼瞼,微微的觸摸。耳垂,脖頸,肩膀,鎖骨...他慢慢的去尋找那片柔軟..
希裡輕哼,“Mamel,don’t do that.”(不要這樣。)
他的手上不停,另一隻手從裙底探去,“I‘ll take it out for you.’”
曼姆爾笑,他說他幫她拿出來。
*
喪鐘為你鳴12
2009年,陸熙15歲。
陸適被調到了棲城一中教書,陸家隨他一並搬過來。
陸熙高一的時候學業還沒有這麼的繁重,文妍熙經常帶著她在棲城裡到處逛。
文妍熙長得溫柔,氣質出塵;陸適溫文爾雅,是高中語文老師。見過陸適夫妻倆的都說二人特有夫妻相。
可是那時的陸熙,卻好像沒有繼承到二人身上任何的優點。她小時候不愛吃菜,人乾瘦頭發金黃。
高中的時候沒有長開,像個假小子似的。
陸適在二班教語文,陸熙在三班學文。
兩個教室隻是一牆之隔。班上大多同學知道她爸就是隔壁二班的陸老師。
陸適教導孩子很開明。他從不會因為自己和陸熙在一個學校,靠著自己的身份去托關係幫助陸熙,或者是像其他的教師子女般,父母想方設法的去監視自己的兒女。
可他沒有,在學校裡陸熙和他隻是普通的師生關係,出了校門才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陸熙成長在一個很好的環境裡。
不過她從小就沒有什麼夢想。直到高二的那一年,她們班新來了一位老師,語文老師。以前是國際記者,現在辭了職到一中來當老師來了。
她在課堂上提及到了N國,並放了她幾年來在N國所拍的照片。
照片在課堂上放出來就讓人唏噓不已,實在是觸目驚心。
比現在的N國實在是差太多了。
兒童衣不蔽體,大人迎著炎炎烈日在乾旱的土地上頂著水。身上的傷口沒人治療,佝僂著的老人走在道路上簡直就是常態。
那時,從來沒有夢想的陸熙心裡突然萌發了一個想法。
她想去當誌願者。
自那時起,這個念頭一直都甩不掉。
她曾經在電視上看過很多關於N國的報道,就為了想更加地了解那個國家。
某天,一家人吃飯的時候忽然談起陸熙以後想要做什麼。
那時候已經是高三下學期了,距離高考不到兩個月。
陸適忽然問陸熙,以後想要乾什麼。
陸熙剛開始沒有說話,隨後慢慢的小心說起。
“爸,媽。”
“我想學語言。”
“為什麼?”文妍熙好奇的問她。
--
“做誌願者。”
“去N國。”
陸適的眉頭輕皺,看出來有些不悅。
陸適是教語文的,雖為一介匹夫,不過他平時也是關心國際上的一些政事的。文妍熙雖然啥都不懂,但是晚上和陸適談起的時候,卻也知道了一點。
N國很危險,那裡經常戰亂。
從小嗬護到大的小女孩長大之後卻也想去嗬護和關愛彆人。
他們了解自己的女兒,陸熙一旦有了半點想做的事情就一定會把它做到底。
不過從那天開始這個話題卻再也沒有提起,直到高考後填誌願的那天。
陸熙的成績不錯,一直都保持在全級前五名的位置。查分的那天,幾個人守在電腦前,說不期待是假的。就連一向不太關心陸熙的成績的陸適都坐在旁邊靜靜的等待。
高考分出來了。陸熙考了全省第二十名。
填誌願的那天,陸熙從屋裡起來,準備去學校填誌願,突然看見桌上放了一張紙。
她拿起來看,是陸適寫的。那張紙上麵寫了學校和專業。
專業都是關於小語種和語言類的。
這是陸適花了很多時間為她選擇的院校。
她的手在紙上慢慢的揉拭著,她明白了,爸爸媽媽是支持她的。
他們在尊重她,儘管知道那很危險,儘管隻有她一個女兒,他們也是支持她的。
不知道他們的心裡會有多麼的難熬。
陸熙報了棲城本地的B大,主修英語和阿拉伯語。
她的語言天賦很高,對學習語言極其的敏感,學起來很快,要不了很久就能掌握一種語言。所以她後來又依靠自己的興趣,去學了俄語,日語等。
後來因機緣巧合進了無國界誌願者組織。
*
第二天,太陽緩緩升起,光線漫過尼羅河,越過荒原,爬進了屋裡。
N國白晝長,早晨六點的陽光也有了溫度。
陸熙起來洗漱了之後,將頭上還綁著的兩根頭繩給取了下來。她的頭發硬,又綁著了這麼久了,頭發被頭繩勒出了幾個弧度,已經定型了。
她不用想都知道現在的自己是什麼樣的。
她用手量了下,好像能紮起來了,於是她拿了一根頭繩將頭發給紮了起來。
她下了樓,陳沉和老板正在交涉問老板是否會提供早餐。
老板點了點頭,表示可以。
幾個人坐成了一桌,等待著早餐。
陸熙似乎還沒有睡醒,昨晚和周誠聊得有點晚。她眯著眼睛打了好幾個哈欠了。
張唯見狀,不禁調侃,“陸同誌,昨晚是不是和隊長在一塊呢,我看隊長昨晚也很晚回來。”
幾個兵蛋子八卦的湊到一堆,等著陸熙承認。
要知道他們這幾年可沒有看見周誠和哪個小姑娘走的這麼近呢。倘若是八卦到了什麼東西,以後周誠練他們的時候,還可以說出來威脅他。
“嗯,對的。”
她一張口說話,又一個哈欠止不住的打了起來。眼睛裡慢慢充斥因打哈欠而出現的生理淚水。
“你倆乾啥呢?”
王誌萍也湊過來問。
“聊天。”
“就隻是聊天?”
“嗯。”
她點了點頭,忽然發現周誠好像沒有出現在飯桌上。
“周隊呢?”
“他說他去外麵卡車那喂貓了。”
她轉了轉眼睛。
對哦,她還忘了昨天帶出來了一隻貓。
昨天王誌萍她們收拾完之後,她把王誌萍帶到車裡,讓她看看那隻貓受傷了沒。
王誌萍好氣得問陸熙,她是不是認為自己啥都能看。
她又不是獸醫。
陸熙說,人醫獸醫都是醫嘛。
她誇了王誌萍好久,王誌萍才同意看那隻小貓。
最後判定為它沒事,隻是受了驚。
陸熙差點忘了這隻小貓,她三下兩下的將老板端來的小麥麵餅給吃了,喝了幾口水就跑了出去。
昨天結束商量好了,她今天要和周誠去格寧阿羅的孤兒院。
街上的難民們都已經被安置好了住處,郊邊的孤兒院不知道受到了襲擊沒。
她出了旅館,在外麵坑窪的泥土路上看見了停在那的卡車。
周誠半蹲在地上,拿著小麥餅,小貓在舔舐地上的餅屑。
他的背對著朝陽,地上拉出了長長的身影。他的背脊挺直,藍色帽簷遮擋了那雙晦色的眼眸,隻餘下挺立的鼻梁和那雙嘴唇。
她隔他很近,卻又仿佛隔得很遠。
沒有人能走近他,他靜默時,就像和她分成了兩個世界。
一個在荒原,孑然一身,禹禹獨行。
一個在藍天,充滿希望,狀若驕陽。
“周隊。”
她走近叫他,站在他的旁邊。
“我替貓咪謝謝你呀。”
陸熙說完這話之後,隨即又蹲了下來。
她伸出手揉了揉貓咪的頭。
“這貓...”
“你打算怎麼辦?”
他問陸熙。
“嗯...”
“送給laul吧。”
“等回去了,就把這貓送給laul。”
“laul隻有一個人...”
“正巧可以有個伴。”
“反正它的主人也隻顧著自己跑了...”
她盯著小貓,陸熙的頭發綁起來了,周誠可以看見她後麵白白的脖頸。
“走吧。”
“小陸同誌。”
他站了起來,叫陸熙。
孤兒院離這兒不遠,不過陸熙比較擔心。
她擔心周誠。
周誠對她說過他是孤兒,會不會到了那裡就會觸景生情啊。
她一路上都不自在。
快要到的時候,她停下了。
“咳咳...”
“怎麼了?”
周誠走在前麵,聽見陸熙咳嗽,他駐足,停了下來,回望。
“周隊,其實你可以不來的。”
她沒有明說,但周誠明白過來她是什麼意思了。
周誠抿唇,他抬眸,開口。
“你在擔心我到了那就會想起我以前的生活。”
陸熙不安的嗯了聲,很小聲,她不太敢抬頭看他。因為可能會讓周誠以為自己是在可憐他。
隨之迎來的便是男人的輕笑。
“沒事的,不必擔心。”
“走吧。”
他緩緩說,隻將手中的東西又拎了拎。
他們倆的手裡的是一些捐贈的東西。
大多數都是小孩的衣服和鞋子。
孤兒院裡的孩子不多,有三個照顧他們的人,剩下的便是十五個孩子了。
有年紀稍大一點的,約莫十一歲左右。也有年紀小的,生下來幾個月抱在手上的那種。
格寧阿羅的孤兒院的負責人在門外迎接他們。
是一個比較年輕的女人。
她是來自其他國家的誌願者。
女人做了自我介紹,她是亞洲人,黑頭發黃皮膚,和陸熙周誠一樣。
“Hi,my name is Anisa.”(你們好,我的名字叫Anisa。)
“volunteers and peakeepers?”(誌願者和維和兵?)
“yes.”陸熙回複她的熱情。
“Is so cool!”(真酷!)
Anisa讚賞道。
“Anisa, are you all right?”
“Yes.”
她做出了一個慶幸的表情。
幸好昨天曼姆爾沒有來到孤兒院,不然這裡的孩子們可要遭殃了。
Anisa帶著陸熙和周誠走了進去,孤兒院不大,門口隻有一扇破爛的鐵欄門。
孩子們在院子裡玩耍,踢著一個破爛的皮球,很開心。
小的孩子融不進去,就坐在旁邊,一邊看一邊給他們鼓掌。
他們看見陸熙和周誠來了,停下了腳上的動作,躲在了一旁。
直到Anisa告訴他們,陸熙和周誠不是壞人之後,他們才慢慢的出來。
Anisa說他們的父母是被恐怖分子給殺害的,好多孩子是親眼看見父母慘遭虐殺,有幾個留下了嚴重的心理陰影,看見了陌生人便會躲起來。
周誠和陸熙將手中的袋子遞給了Anisa,Anisa高興的接過,她說她要替這群孩子們謝謝他們。
Anisa帶著陸熙和周誠參觀了孤兒院的各個地方。簡陋的幾間屋子,茅草堆積起來的床鋪。
床鋪上的蘿帷用了很久了,破了很多的洞。
他們走過每一個床鋪,這是每個孩子做夢的地方。
牆壁上用黑炭筆畫了好多可愛的塗鴉,Anisa告訴他們這是孩子們自己畫的。
隨後又走到一間屋子,Anisa和其他兩位平時會在這裡教授他們一些東西,如果硬要用一個詞來形容的話,那麼這可能就是一個很簡陋很簡陋的教室。
Anisa說她要去先去處理他們帶來的東西,讓他們在這裡隨便看看。
這間屋子裡擺放了幾張破舊的椅子,連桌子都沒有。左右兩邊牆上各有兩扇窗子,索性光線還不算弱,角落裡堆放了一些破舊的玩具。
陸熙站在窗邊,能看見Anisa正在把他們帶來的東西分給孩子們。
周誠在一扇牆麵前停下。
他駐足,在那裡停了好久。陸熙見周誠許久都沒有動,她從窗邊向他那邊走去。
他為之駐足的那扇牆上,寫滿了字,歪歪曲曲的阿拉伯語。從高度來看,大抵是那些孩子們寫的。
用黑炭筆寫的。
“汲鎮的孤兒院裡也有這樣的牆。”
他緩緩說。
“我看不懂,但是大概是寫了他們的願望吧。”
周誠伸出手在不平的牆麵上觸摸那些歪曲的文字,有一刻一絲懷念從他眼底閃過。
不過他大概是再也回不到那裡了。
“這些是阿拉伯語。”
“他在用他們自己的母語在表達自己對未來的無限憧憬。”
陸熙從最邊緣上給他翻譯,她的手每觸摸到一句話,就慢慢的翻譯給周誠聽。
“我想成為超人。”
“我想成為軍人。”
“我想成為醫生。”
“我想變成一隻鳥。”
....
“我想知道,‘海’是什麼意思。”
大概是在書上看到了吧,所以才會對大海產生這麼強烈的渴望的吧
直到念到了最後一句話。
陸熙停住了。
她的手慢慢的撫摸這行字,“我想...”
“我想再見爸爸媽媽一麵。”
周誠聽了這句話,眼睫微顫,向陸熙看去。
這是一個小孩子對親人最急切的思念啊,他們怎麼會不懂呢?
這些歪歪扭扭的字,寫出來的是外麵的那群小孩子最渴望的事情。他們還這麼小,就要承受這個國家帶來的巨大的災難和苦痛。
在戰火中生存,四處流浪,無家可歸。
陸熙慢慢的站了起來,她循著周誠最後一句話問他。
“周隊,你在那扇牆上又寫了什麼呢?”
喪鐘為你鳴13
汲鎮屬於棲城的管轄範圍,自從上次陸熙發燒的時候聽過周誠提起他的家鄉,後來就沒再聽到過了。
今天他在這麵牆前又提起了。
陸熙知道汲鎮,高中的時候她閨蜜徐之言因為家裡出了事,公司倒閉巨額欠債,她的父親為了保全她將她給送到了汲鎮。
徐之言離開後,陸熙依然還在跟她保持著聯係。
她是高一下就轉到汲鎮去了。汲鎮是個貧困鎮,那裡很窮,剛到那裡的徐之言很不適應,最開始天天跟陸熙抱怨汲鎮這兒不好,那不好。
說是那裡的學校學習環境壞,人也壞。
陸熙曾經去過汲鎮看過徐之言。
後來漸漸的徐之言便沒再抱怨了,直到上大學之後,陸熙才知道,原來她後來沒再抱怨是因為遇見了一個人。
具體什麼情況,她也不是很清楚,隻是知道這幾年的徐之言都沒再和那個人聯係了,徐之言家裡的情況好起來了,她在A大上了學,畢業後就依著他爸爸的願望繼承了家裡的公司。
陸熙在B大讀大二的時候,徐之言曾千裡迢迢跑過來找她。她見到她的那天晚上,徐之言喝了很多酒,倒在陸熙的身上一個勁的哭,問她怎麼了,她也隻是重複著一句話。
他不要我了。
陸熙猜,他,大抵是徐之言在汲鎮上認識的那個男孩吧。
汲鎮很窮,那麼汲鎮的孤兒院會不會也像格寧阿羅的這個孤兒院這麼落敗。
她不敢想。
她看著周誠等待著他給自己的答案。
過了很久,周誠才緩緩說自己沒在那麵牆上寫過。
他出生在汲鎮,生來便被自己的父母拋棄,第二天就被人給撿到了送到孤兒院裡。
汲鎮很窮,孤兒院的設施很不好,孩子感冒生病發燒都很難得到及時的治療。
周誠小時候身子弱,三天兩頭的生病,那時候院裡沒錢,孩子們生病了,輕微的喝點白開水就能扛過去了,嚴重的隻能靠著院裡的老師去山上摘下來的草藥喝著治療。
小時候的周誠因為常年生病,身體素質比不上同年的小孩兒們。
周誠從小就秀氣,五六歲的時候,就明顯的看的出來他與其他小孩不一樣。
那個時候,周誠穿著慈善家給院裡捐獻的衣服,捐來的衣服不多,院裡的孩子們各自都隻有四五件。薄的留著夏天穿,厚的就留著冬天穿,不夠厚的話就疊著穿。
周誠小時候經常穿著一件藍衫短袖,五六歲的時候穿著還有點長,到了七八歲的時候就剛好。
他生來就瘦,穿著都能看到他背脊上凸起的脊梁骨,理個寸頭像個毛頭小子。
他的身子弱,但他卻是院裡最會鬨騰的小孩,爬牆,上樹,有時還會帶著一些小子偷跑到後山去抓野雞。
回來時幾個小子弄的身上臟兮兮的,院長李春萍看見了,有時就會讓他們站在那兒罰站。
李春萍每次都說,後山很危險,讓他們不要偷跑出去玩。
李春萍是縣裡來的,放棄了縣裡老師的工作,來汲鎮當了孤兒院的院長。
她三十幾歲的時候丈夫死了,她沒再嫁,她與她的丈夫無兒無女,她乾脆就辭去了縣裡的工作,來到了汲鎮守著這群孩子們。
李春萍來到院裡的第三天就在院門口發現了周誠。那時的周誠幾個月大。
是被一個藍花布被子給包起來的。
他的父母沒有給他留下任何的東西,隻給他留下了那一床小的不能再小的被子。
周誠可以說是被李春萍一手帶大的。
就連他的名字都是她給取的。
孩子必須上戶口,可周誠被送到院門口的時候,他的父母連名字都沒給他取。
李春萍的丈夫姓周,她想這個孩子也姓周吧,她希望他忠誠善良,那麼就叫周誠吧。
他特彆喜歡那件藍衫短袖,因為李春萍對他說他被丟在門口的時候就被藍花布被包著的。
那件藍衫一直被周誠穿到了十二歲。
洗著洗著就掉了顏色。
十二歲那年汲鎮換了鎮長,慢慢的發展了一些工業,一些企業家為了將自己的形象給樹立好,就會給鎮上的孤兒院和養老院裡捐錢。
幾年過來,院裡的條件要比以前好多了。
院裡的老師負責把孩子們教到小學六年級,後來院裡和汲鎮上的中學的聯合,這裡的孩子一讀完,就可以去鎮上的中學讀書了。
去上學的前幾天,離開的孩子都會在孤兒院的一麵牆上寫下自己以後的願望。
那天很多人都寫了,隻有周誠站在旁邊沒有留下一句話。
當時的他在想,要他們在這上麵留下話,是不是意味著他們要離開了。那他不寫應該就不會離開了吧。
可是事與願違,他終將離開這個小院子。
周誠十二歲在鎮裡上了初中,他的頭腦好,經常拿著全級第一,基本上不用院裡出錢支付自己的學費,年級上都會幫他把學費墊付著。
不過哪裡有什麼完人呢?
就連那時候年級第一的周誠也會有他自己的短板。
從小生活在孤兒院,沒有父母親人的陪伴,他感受不到親情與愛。
情感的缺失會讓所以他的作文經常都會空著,所以他的性格在讀初中之後就慢慢的變得孤僻。
周誠上初一時,語文老師留下的第一個作業就是讓他們寫一篇題為我的母親的作文。
母親這兩個字,對周誠來說可是太陌生了。
他寫不出來。
第二天交上去的是一篇空的作文本。
語文老師以為他是不想寫,把周誠叫到了辦公室。
她問了好久原因,周誠站在旁邊一直搖頭。
後來是周誠主動說的,他說他是孤兒,沒有父母。
語文老師不是他們班的班主任,並不知道周誠是孤兒,在聽到周誠這樣說後,她不住聲,良久,就讓周誠回了教室。
周誠的身世班上的同學都不知道,他也沒跟班上的人說過。
可是後來不知道怎麼的,有一天他是孤兒的事情被班上的人知道了,並傳開了。那些因嫉妒他的羨慕他的人,在班上說他的壞話,說他像野草沒人要,沒人愛。
第二天,周誠沒去學校,他自己去了孤兒院的後山,待了一天。老師給李春萍通話說了周誠沒來上課,李春萍急壞了,帶著幾個孩子找了他好久。
最後才在院門口看見了周誠。
她在學校裡調查清楚了周誠為什麼沒去上課,她也沒有問他為什麼沒去上課,隻是讓他不要逃課了,說這樣會讓老師和她們著急的。
後來周誠越長越出色,不僅成績好,長得也好。
上了高中有好多女孩子會給他寫情書,會給他送禮物,會向他表白。可是他都拒絕了。
高中的他更不愛說話,住在學校裡,和室友都很少來往。
高三的時候,他憑優異的成績考到了A大。
離開汲鎮的那一天他去孤兒院看了李春萍,坐在李春萍對麵許久都沒有說話。
李春萍知道他是來道彆的。
那時李春萍對他說。
往前走,不要回頭。
她希望周誠有一個很好的未來。
上了大學,他拿了無數的獎獲得了許多獎學金,每年都會向汲鎮的孤兒院轉錢。
大二那年忽然接到了一通電話,是孤兒院裡的王老師打來的。
他說,你是周誠吧,春萍不行了,她想再見見你。
四月,汲鎮上的花競相開放,周誠坐著火車,連夜趕回了孤兒院。
兩年間孤兒院經過了很好的翻修,條件也不像以前那樣具體。好多東西不再是他記憶裡的模樣了。
他以為沒變的,就隻是他自己沒變了。
到達院裡的時候,李春萍正躺在她的那間屋子裡。
她是從醫院回來的,她知道自己不行了,她與照顧她的人說,她想要回到孤兒院裡。
落葉歸根,對她來說這裡就是家。
李春萍的病是兩年前周誠走後不久檢查出來的,腎癌,她告訴周誠,更沒有告訴從這個院裡出去的其他人。
周誠連夜趕到,進了屋,看見的便是已經被病痛折磨的骨瘦嶙峋的李春萍躺在床上。
眼睛怔怔的看著天花板。
他走近,李春萍才看了過來。
她的頭上已經有了好多白發,臉上的皺紋因為患病瘦了之後更加凸顯。
她見到了周誠之後笑了起來。
“你來啦。”
是淺淺的笑,因為她已經無法再大力的笑了。
她的力氣與她的生命一樣如河水般快速的流逝。
王老師告訴周誠,醫生說李春萍離開也就是這幾天的事了。
“我與他們說了,不要告訴你。”
她開口說話,周誠是跪著床邊的,她的聲音很小很小,說一個字要用很大的力氣。
“太麻煩了。”
她看著周誠,眼裡帶著淚水,一滴一滴的從她的眼裡流出來,滑過她的臉頰,直達脖頸。
李春萍還是穿著好幾年前的那件舊衣服,她把所有的東西都留在了孤兒院裡。
她抬起手,抓住了周誠擱在床邊的手。
周誠眼眶紅了。
他突然明白語文裡的那些文章裡作者描寫自己的母親離開時的心情。
十幾年的空白頓時在這一刻被填滿。
她顫抖的聲音,用力吐出的字,一點一點的直擊周誠的心裡。
“小誠。”
“要跨過自己心裡的,這道坎啊。”
“不要覺得沒有人愛你。”
“我愛你。”
李春萍一直將周誠當自己的孩子。
“以後也會有人愛你。”
她微微的說道。
“如愛自己的生命。”
那天周誠落了淚。很奇怪,他摔傷了不會哭,發燒難受不會哭,被人說野孩子不會哭,可是那一天他的心裡如同刀割。
李春萍是在那天半夜去世離開的,她走的無聲無息。
四月天,少年真的成了孤身一人。
他向學校請了一周的假,要等到李春萍下了葬才離開。
四月,孤兒院周圍遍地野薔薇,少年披麻戴孝送了他世上最親的人走了最後一程路。
那天碧空如洗,風似乎也在訴說著他的痛苦。
葬禮結束後,他趕到鎮上坐車。
坐在候車台,他想他與這裡的緣分大概也就到此為止了。
幾天下來,意氣風發的少年也被蒙上了一層塵土,頹唐落敗。
忽然,他旁邊坐下了一個女孩,黃毛丫頭樣,又黑又瘦。
她在給人打電話。
“哪兒呢?”
“好啊。”
“徐之言,我大老遠的來這兒看你,你居然都不來接我。”
她高中生模樣,抱著一個黑書包,綁著馬尾,掛了電話,從褲兜裡掏出了一把糖,數了數,拿了一顆。
她感受到了旁邊的人正在看著她,她側目,一旁的人戴著帽子,隻能看見他的半張臉。
她猶豫了會,又從兜裡拿了一顆糖。
“你要嗎?”
她覺得這人這樣看著自己估計是也想要這糖,還不如先發製人,先給他一顆。
她對這裡不熟,萬一待會都被他搶了去呢。
她將糖放在了周誠身旁,隨後就走了。
那顆糖被周誠拿了起來,被彩色的亮紙包著的,如同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