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杭州後,他便新學了話術,隨處找來一破草席,將自己裹在裡麵,隨後讓我跪在他的旁邊,旁邊隨意寫上:求的好心人垂憐葬父。
每次都能得不少錢,我對人間得食物其實沒有過多的想法,像我這類,其實幾個月不吃飯也不會有事,師父保持過的最高記錄可以數十年不吃飯。
杭州城西城門下有一家賣包子的店鋪,第一次乞丐帶我去吃時,我就愛上了那裡的味道,幾乎每天日落都要去那裡買一個厚厚的肉包子。
久而久之,店鋪老板就認得了我,不知是那一日,當乞丐帶著我再去買包子時,老板遞給我包子時就問我是否還在考取功名,家中可有薄田幾畝,尚有婚配?
我不是很會應對,乞丐正吃著從路邊討來的涼土豆,驟然聲量提高,隻道:“你管彆人呢?”
這老板被喝一聲,便道:“哪有你這樣做爹的,還真想人家一輩子跟你一起討口啊?”
“人家樂意,你管得著不?”乞丐驟然回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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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之人其實很有意思。
其實以他的機巧,做些其他的行業他仍舊可以出彩,來到杭州城不久,他便已經了摸清了杭州城的地下規矩,許多乞丐山頭的細微差異。
每天討得錢其實有很多,但每次結束之後,同行過來問他今天一天收成如何時,他就會把我拉出來,輕歎一口氣道:“隻夠給這災兒子買個包子。”
每次日落收工之後,他就會把我帶到西城門先給我買幾個肉包子,然後再去旁邊羊肉米粉給我煮一碗米粉,喊我邊吃肉邊蘸米粉。
我也不知道這是那裡的吃法,不過吃起來味道確實不錯。然後他就會再去杭州城著名的淮河畔醉風樓裡一度春宵。
他像在這個世間喝醉了一般的人,我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的醉,還是不願醒。
這樣的日子過了很多年,有一天他把我叫過去,喊我去東城門給他買一副棺材。
那時的他,麵容遠遠還說不上老態龍鐘,我把我的疑惑講了出來。
他哈哈大笑,如同當年我見他把酒水撒在這紅塵之中的落拓瀟意:“誰說的人必須要活到老態龍鐘才會死去呢?”
“世間人的性命,不過浮萍一具。”
說完,沒過幾天,他就真的死了。
他死的那天,正在下著下雨,由於是夏至,所以下著小雨,也不算驚異。
他仍舊如往常一樣,來到湖邊過橋。靜靜的看了會魚,發現這湖水上漲,水流比之前湍急。
他什麼也沒有說,如往常一般,在西街給我買了包子,然後告訴我他今天要去青樓見他的情人。
我點了點頭,然後吃下包子,如往常一樣,先行離去。
沒過一會,就有人急急忙忙告訴我,說他死在了街上,喊我去認領屍體。
認領屍體?當時的我愣了數響,不知道是沒反應過來有人死了,還是說沒有反應過來死這個事情本身。
他死在街上,當時正是集市,街上的人都嚇了一大跳,本以為隻是這乞丐想出來的其他新奇花招。
但是,他真的就這樣死了,悄無聲息且沒有任何預兆。
據當時看見這個事情的人說,上一秒,他還在買珠釵,下一時刻,這人就倒在地上了。
我知道他買珠釵給誰,他素年來留戀青樓,身邊流經女子不計其數。
我把他的屍身領回家,按照人間的規矩給他籌辦葬禮,將他的屍身放進棺材,然後七日生靈,佛陀超度。
做完這一切,我感覺到極為的疲憊,我見過生死,但此時此刻,更多的是在生死表皮的內裡感覺到一種從裡發外的疲憊。
從那之後,我開始行無目的的在這世間遊蕩,我不知道我遊蕩了多久,直到有一日,我發現我回到了睿府,回到了這一切開始的地點。
這偌大的門扉,門口有幾個生命初期垂髫的孩童正在放著鞭炮,玩著遊戲,無拘無束,享受著世間造物主賜予生命最為乾淨鼎盛的時刻。
很快,門內像是傳來沙啞的喊聲,這孩童,便就撿起蹴鞠,蹦蹦跳跳的走進門扉。
如同若乾年前,輪回命運羅盤尚未轉圜時,他就已經蹦跳的跨過這門扉,看見了那個立在雕花絨門角落旁從中州過來拜訪的少年人。
從此,一看,就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