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猜猜他是誰? (1 / 2)

鹽車行 雁小驢 5824 字 10個月前

鎮吉圍攻百色,同知陶兆恩等力拒之。署鎮安府知府興福,鎮安協副將瑞寶,署淩雲縣知縣餘萼銜各引軍赴援。賊於城外穴地火攻兩次,轟崩城垣數丈,蜂擁欲上,皆被擊退。賊屯久自相猜忌,兵練知其內訌,亟乘之。賊目曾廣依率眾數萬走西隆。

――蘇鳳文《平桂紀略(卷三)•石鎮吉犯百色》

“傅佐廷和李大成派人來,要與殿下合兵一處。他們已經拿下了湖北的鹹豐和來鳳,那可是一個好去處!”

“傅佐廷?李大成?”石達開沉吟著,“是跟著鎮吉鎮常他們從福建走的那幫人裡頭的?”

石達開自丁巳年(1857年)5月離京出走之後,部下分化事件不斷,其規模最大,人數和批次也是最多的脫離事件當發生在已未年(1859年)翼王回師廣西後,但最初拉兵馬從石達開部隊中分裂出去的帶頭人卻是他的堂弟石鎮吉。戊午年(1858年)7月,石鎮吉幾乎卷走了遠征軍除石達開外所有的石家親屬,除了石鎮常、還有猛將石達德、石鎮發、石鎮全、石貴忠。甚至連石達開的外甥,黃貴生也參與其中了。

“是,”曹偉人乾脆的回答,“不過,在國宗(石鎮吉)攻打百色的時候,曾廣依扯了數萬人馬西去,傅佐廷和李大成他們跟了曾廣依。現在,又和曾廣依分兵兩處。”

“丟,真是亂七八糟,”石達開笑罵,“不過,是個好消息,下一個呢?”

“貴州李洪派兩名使者聯絡,想率三萬人馬投奔殿下。”

“李洪,”石達開摸著長滿胡茬的下巴,沉吟著問,“他的軍紀怎麼樣?擾民的厲害嗎?”

曹偉人輕輕一笑,沒有說話。

石達開長歎一聲,“可歎我石達開一世英名,卻也不得不和土匪為伍!嗨!”他拍了拍大腿,搖頭一笑,問道:“他們在哪兒,我這就去見他們?”說完,他站起身。

他的身材是那樣的高,稅朝南立刻感到了一種奇妙的壓迫感。他無聲的退後了一步,仰起頭打量著。象很多高個子一樣,石達開也帶著一點含胸和駝背,這讓他的身軀微微前傾,在王者威儀中又自然地流露出柔和的態度。

正在這時,從帳外的遠方,翼軍與清軍交火的前線,傳來了隱隱約約歡呼的聲音。眾人都是表情凝重,不知是福是禍。

石達開舉步正欲出賬,突然想起來什麼,他轉過身,快步走到稅朝南麵前。

“先生是讀書人,在營中是否無書可看?”

稅朝南冷笑了一聲。前一天大軍經過托口的郎溪書院,便有幾個兵卒想燒書禦寒,書院留守苗老三急忙麵見翼王竭力陳辭,言燒書不可,望大軍因百代儒學教化而存之。苗老三這人也算是居於窮鄉僻壤,因此孤陋寡聞。太平天國自廣西舉事前便是以砸孔子牌位,砸孔廟出身的。要他知道太平軍在席卷後江南大肆燒毀孔孟典籍,不知是否還敢前來。不過,他算是找對了人。因為石達開遠征前就是不怎麼執行□□破壞文化的政策的。

翼王下令,軍中士卒,不得妄動書院一片紙張。因此,稅朝南也隻得把“竊”來的一套宋版《長江集》萬分不舍的物歸原主。

石達開從懷裡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說道:“這本書是極好的,請先生先拿去讀!”

稅朝南怔怔的接過,隻見冊子的封皮用牛皮紙包著,雖是舊物,卻看得出保存的相當用心。

“這可是我的寶貝,記得看完了一定要還我。”石達開一笑,轉身走出大帳,他的腳步矯健有力,不知道的,絕對看不出他曾經受過傷。

書頁餘溫尚在,稅朝南信手翻看,隻見內裡所有文字均為手抄,書法不算佳,卻也工工整整。他又看目錄,隻見其中有兩篇歌,兩篇論文,分彆是《百正歌》、《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訓》、《原道覺世訓》。卻是天王洪秀全金田舉事前的早期著作。

“從來福大則量大,量大則為大人;福小則量小,量小則為小人。是以泰山不辭土壤,故能成其高;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成其德。凡此皆量為之也。”

……

稅朝南輕慢的讀下去,不知什麼時候,嘴角的一絲哂笑慢慢斂去了。十六年前,十四歲的少年石達開結識了年長他十八歲的中年人洪秀全,並從他手中得到了這本由後來天王親手撰寫的小書。如今,稅朝南重新體驗了那個少年夜讀此書時激動的心情。

石達開走出大帳,糅合著青草氣息傳來的,不是喊殺聲和炮子聲,而是孩子們清脆的笑聲。這讓他有些意外,麵部的表情卻也不由得柔和了起來。

帳外的守衛者是翼王的近身侍衛,他們都是些不滿二十歲的少年,最小的才剛剛十歲,雖然官職均為翼殿仆射,軍中卻戲稱他們為“小把戲”。這些大孩子身兼兩職,不但負責石達開的安全,還是部隊裡最精良的戰士。前幾天翼軍被味軍埋伏偷襲,石達開墜馬,險些被生擒的時候,正是這些“小把戲”殺出來救了翼王。

不過,現在的他們,則一點看不出當日的殺氣來,而是完完全全沉溺在遊戲的快樂中。小把戲中的兩個把雙手交叉,疊成“井”字的形狀,抬著世子石定忠一顛一顛地轉圈走。剩下的,則嘻嘻哈哈地跟在後頭起哄。石定忠樂壞了,看到這麼多大哥哥眾星捧月的圍著自己,跟自己玩兒,他喜得臉蛋紅噴噴的,黑白分明的大花眼在暮色中閃動,連自己的父親出來都未曾發現。

然而,石達開麵部的柔和迅速被冷峻替代。他從腰間掏出千裡鏡,向清軍與翼軍交火的前線眺望。視野中靜悄悄的,萬山叢雜,唯有沅水波光粼粼,跳躍著夕陽最後一抹金光。

“好個賴剝皮!”良久,石達開把千裡鏡從眼前拿開,臉上露出了滿意之色。“定忠!”他轉過頭,輕輕喚了一聲。

石定忠並沒有聽見。

石達開正欲上前,突然微微一怔,隻見這群玩耍的孩子旁邊,一名少年坐在草地上,手中捧著一本書,正在專心的閱讀,周圍的喧鬨聲雖大,對他卻仿佛沒有任何影響。石達開認出,此人正是這群小把戲們的頭領,郭集益。剛才韋普成本來是想讓他來念李元度的招降信,可惜那時他不在。

“益仔,什麼時候回來的?”韋普成大聲問道。

郭集益正看到最後一頁,聽到叫聲並無反應,而是緩緩的讀完,然後合上書,慢慢地抬起頭來。他的額頭上係著一根手掌寬的紅色布條,膚色是遠征軍隊伍裡少見的白皙,眉眼相當乾淨秀氣,如果不是這身天軍的裝束,真仿佛一位翩翩江南讀書郎。

郭集益一眼看到韋普成身邊正站著石達開,翼王微微含笑。他急忙放下書,霍然立起身。郭集益個子不高,但體態輕盈勻稱,身上那件寬大的布衫被一根草繩攔腰一係,顯得異常纖細。

“殿下,”郭集益打了招呼,然後轉眼向韋普成望去,“韋參護,小弟回來一陣了!”他斯文的微笑,白色的牙齒在漸進地暮色中閃亮。

“嗬,看什麼妖書這麼上心?”韋普成斜睨了一眼草地上的書卷,顯得有些輕蔑。他對除了石達開之外能識文斷字的人向來都這樣,“保不齊明天就讓炮子打死了,急忙忙的看這玩意兒有啥用喲?”

“正是因為也許明天就戰死沙場了,所以才要急著看書!”郭集益慢悠悠的說道。

“朝聞道,夕可死矣!”石達開忍不住笑道。

郭集益竟是平生首次聽到這話,聞言頓時眼睛一亮,“朝聞道,夕可死矣!”他重複了一遍,白皙的臉頰上顯出淡淡的紅暈,“殿下這句話說的真是妙極!”

“嗬嗬,不是我說的,是孔子……哎喲!”石達開還沒有說完,便痛叫了一聲。低頭一看,是兒子石定忠。隻見他抱著自己的小腿,拚命搖晃。原來,石定忠不知什麼時候發現了阿爸,便立刻掙脫了身邊大哥哥的手,像條矯健的小鯉魚,一個翻身,飛了過來。

“阿――爸――!”他帶著奶味的聲音拖得長長的,有種央告的意味。

“定忠,乾什麼呢?”一個父親甜蜜的微笑如春日裡小河的水,在石達開臉上溢滿了。

石定忠不搭理,繼續搖晃著父親的腿,嘴裡撒嬌似的“哼哼”著。

“要糖吃嗎?”

石達開的問話剛剛出口,韋普成心裡便一陣緊張,軍中的糧食也不過剛剛這幾天的,再沒有糖了。要是小世子要?這時候,他真恨不能用自己的腦袋去換塊糖來。

“嗯――嗯――”上挑的聲音否定了這個答案。

“是要和阿爸巡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