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在十八歲那天成為大人,有的人則是在三十歲;有的人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是大人了。
而竇鈺祺成為大人,是在十四歲的時候。】
城市裡看不見星光。
夜已經深了,鬆延熟練地保存文件,關上電腦,離開了早已空無一人的辦公室。
他已經習慣了在這個點回家。走到室外,經過霓虹燈光的汙染,夜空中一顆星星也不見蹤影。
路過一個路口時,卻發現樹下蹲著一名少年。
鬆延本想直接離開,不料聽見了壓抑著的哭聲。
竇鈺祺哭得正傷心,猝不及防地被人拍了拍背。
他抬起頭,一張紙巾出現在他麵前。
少年抽走了紙巾,囁嚅著道了聲謝。
突然間,鬆延不想回到那個逼仄的出租屋裡。
他有樣學樣,在少年身旁蹲下:“哭什麼呢,這麼傷心?”
不等少年回答,鬆延自說自話道:“用十二指腸也能想到是些什麼——失戀了,還是考差了?”
竇鈺祺呆呆地望著他,臉上還掛著淚。
鬆延掏出一支煙,點燃,猛吸一口,輕笑了一聲:“小朋友的煩惱還真是簡單啊。”
竇鈺祺弱弱地問:“你、你怎麼了嗎……”
鬆延搖搖頭:“沒什麼,就是讀了十多年書出來被告知,Omega不需要工作;求職時被質問什麼時候結婚,工作時被安排去做邊緣事務。被告知、被質問、被安排……
“被安排的一生啊……”
火星沿著煙紙邊緣向上蔓延,鬆延抖掉煙灰,望著在馬路間穿梭而過的車輛:“你呢?你在難過什麼?”
“媽媽……媽媽死了。”
因為工作積勞成疾猝死。死在家裡——甚至不能算作工傷。
鬆延愣了愣:“抱歉。”
他熄滅煙頭,又問:“爸爸呢?”
竇鈺祺把臉埋在手臂間:“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他是警察。”
鬆延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他無法感同身受地安慰他——因為他從未體會過父母是怎樣一種存在。
於是鬆延揉了揉他的腦袋:“哭吧——哭出來就好多了。”
少年果真抽抽嗒嗒地繼續哭了起來。
兩個人蹲在樹底下。
枝丫擋住了夜空,城市裡看不見星光。
又是一個周五。
電腦桌麵顯示現在是“20:34”,鬆延伸了個懶腰:“搞定——今天終於可以提前下班了。”
同事關掉電腦,呆呆地看著虛空中的一點,好似被抽乾了靈魂:“我遲早會辭職。”
鬆延瞥了眼他,自嘲地笑了下:“如果中了五百萬的話。”
幾人離開寫字樓,彼此道過彆後便各回各家了。
路過一條小巷時,裡頭傳來了拳打腳踢的聲音。
鬆延站在巷口,等了好一會兒,裡麵的聲音仍未停歇。
於是鬆延按亮手機:“我已經報警了,你們再不離開的話……”
話還沒說完,那夥人便腳底抹油跑了。
鬆延目送他們離開。
正當他準備離開時,手機的光線映到了倒在地上的少年身上。
鬆延眯了眯眼:“是你。”
少年隻看了他一眼,眼裡滿是倔強。他擦了擦臉上的血跡,隨即坐起身。
鬆延走到他跟前,饒有興趣:“我們挺有緣啊。”
少年不說話。
“我叫鬆延——你呢?”
少年蹙著眉頭:“說了你也不知道。”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他猶豫了下:“竇鈺祺。”
鬆延摩挲著下巴:“竇鈺祺……”
於是少年花了一分鐘來解釋每一個字怎麼寫。
“你這名字——一年級時候的名字一定是父母幫忙寫吧?”
在說完這句話的瞬間,鬆延看見他眼眶紅了,隨即盈滿淚水。
“抱歉。”鬆延邊說著,點了支煙。
少年不予理會。
“父母不重要……我的意思是,至少沒那麼重要——沒人有那麼重要。”鬆延解釋道,“人死了,可活著的人還得繼續。”
竇鈺祺吸了吸鼻子,囁嚅著道:“謝謝。”
昏黃的路燈下,幾隻飛蛾蚊蟲打圈飛著。
鬆延突然想到了剛才的事。
“你怎麼……”
鬆延剛想問他怎麼不把這些事跟父母講,突然想起他的父母已經沒了。
於是話在他嘴裡拐了個彎:“怎麼不去和老師說?這種事情不應該自己解決。”
“沒用。”竇鈺祺鼻尖發紅,“老師不會聽我解釋的。”
“……”
空氣又沉默了下來。
“這就是大人的世界嗎?”竇鈺祺突然開口。
“什麼?”
“無依無靠、孤苦伶仃,還有……什麼事都得靠自己解決。”
鬆延抖了抖煙灰,輕笑了一聲:“你今年多大?”
“十四歲,咳咳……”
煙霧繚繞熏得竇鈺祺眼淚都要出來了。
鬆延熄滅煙頭:“那麼恭喜你。”
“什麼?”
“恭喜你在十四歲就成為了大人。有的人,終其一生也無法成為大人——所以你很幸運。”
竇鈺祺看著眼前的男人——路燈打在他身上,腦袋看起來毛茸茸的。
好像一隻大型玩偶。
不知是鬆延的安慰起了作用還是彆的什麼,竇鈺祺真的覺得好受了些。
“還要在地上坐到什麼時候?”鬆延垂下視線,“起來——我帶你去醫院。”
他看著竇鈺祺單薄瘦小的身影,就快與牆角的黑暗融為一體了。
他看起來很孤獨,而鬆延恰巧能理解這種孤獨。
人們常常以為自己能忍受孤獨,但沒人能忍受真正的孤獨。
他們所謂的孤獨,是有父有母有家有朋友,再不濟在互聯網上找找存在感也行。
大多數人的享受孤獨不過是在希望獨處時無人打擾,而不是在需要彆人時隻能一個人發瘋。
沒人能真正忍受孤獨。
“這樣吧——”鬆延說,“給我留一個聯係方式,有事沒事,都可以來找我。”
自從這次後,兩人就沒再見過麵。
儘管鬆延和他交換了自己的聯係方式,但從來沒收到過他的來電或短信。
也隻有在偶爾摸魚的間隙,鬆延才會想到這個看起來滿身都是刺、實際上格外柔軟的倔強小孩兒。
時間轉瞬即逝——又是三個月過去了。
這天,是鬆延的例行檢查日。
“起來吧。”戴著口罩的牙科醫生說,“沒什麼問題——記得定期來檢查就行。”
鬆延從牙椅上下來,同醫生道過彆後,離開了牙科醫院。
然後他在醫院門口看見了躊躇不前的竇鈺祺。
少年口中念念有詞,麵上是糾結和猶豫。
“嗨……”鬆延拍了下他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