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涼如水。裴姒裹著被子靠在床……(1 / 2)

西川令 赫拉克勒斯 7397 字 11個月前

夜涼如水。

裴姒裹著被子靠在床榻上,不時地咳嗽著,唇色蒼白。

甘露委屈巴巴地端著一碗藥過來,舀起一勺輕輕吹著,“我找主持要了點補氣血的草藥熬了熬,你多少喝一點,我才放心。”

裴姒搖頭,“太苦了。我吃瓶裡的丹藥就行。”

“那是用來救命的。紅鸞姑娘也不知何時能回來,剩下的藥得省著吃。”甘露將勺子遞到裴姒嘴邊,裴姒撇了撇嘴,還是喝下。

甘露瞧著裴姒的模樣,滿眼心疼,“反正除了西川軍,其他人都不重要,包括你自己的命。”

裴姒知道甘露在說氣話,解釋道,“有了這批軍餉,西川軍就可以過冬了。”

甘露又舀起一勺,“那今日你一石二鳥,宰了楊家,又收了沈氏,軍餉的事也解決了,那我們明日便回京吧。”

裴姒嘟起嘴,難得露出幾分女兒家的撒嬌之態,“啊呀甜甜,我好不容易有幾日休沐。不想那麼快回去見那群糟老頭子……煩得很。”

甘露猛地起身,將藥碗往桌上一放。裴姒知道,隻要她一喊甜甜,甘露就會炸毛。

“我留下來還有一事……不,為了一人?”裴姒的視線飄到窗外,夜色在她的眼中亮起點點星光。

甘露察覺到不對勁,“誰?男的女的?”

“一個教書郎。”

“你看上他了?”

“我沒有……”

“那你臉紅做什麼?”

“我不是……我沒有……好吧,我看上他了……”

“你再說一遍?!”

“怎麼了?”

“你看上他什麼了?”

“長得好看???”

……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剛照進院中,裴姒的房門就被砰砰敲開。怒氣衝衝的甘露抓著哈欠連連的裴姒,一路穿過小徑,來到後院之中,想瞧瞧這位迷住他們殿下的教書郎是何方神聖。但他尋了許久,也沒看到人影。

正好一位道明在院中清掃落葉,他便拽著裴姒湊到跟前問,“請問小師父……呀是你,請問容先生今日可來習課?怎未曾見到……”

“先生今日不在寺中。”

道明冷冷地回答,然後轉了個方向,繼續清掃落葉。甘露不依不饒地圍著他轉動,不小心將腳邊掃好的落葉全部踢開了。道明一瞪。他又用腳輕輕歸攏,小心翼翼地試探問道,“你可知,他去了何處?”

道明看著幾乎半靠在甘露身上的裴姒,歎口了氣,“城郊秦家村。”

等到甘露和裴姒搭著村民的牛車到達秦家村的時候,已接近晌午時分。裴姒自牛車跳下,突然她雙目怔愣,瞳孔中泛起一點點漆光……

甘露順著她的視線望去,不由瞠目結舌!

一整片金色的稻田如畫卷一般鋪開在他們麵前。黃澄澄的稻子,沉甸甸地隨風搖曳,飄散出醉人的穀香,金波滾滾,熱浪習習。田間滿是勞作收割的村民,男人忙著割稻,女人和孩子幫著收稻,其樂融融。他們戴著鬥笠,膚色黝黑,但臉上滿是豐收的喜悅之情,質樸無華的笑容,隨風浪襲麵而來。

裴姒凝目遠視,似有震撼,又有諸多往昔懷憶的複雜……

在西川那些年,朝廷的軍餉常年不足,物資匱乏,她便隻能帶著將士們去開墾荒地種菜囤糧,靠自己的雙手硬生生挺過一個又一個冬天。她低頭看著自己纖柔的雙手,不由一陣冷笑。永京城的水土確實養人,這些年她的日子過得太舒坦了,連曾經以為會跟她一輩子的指間掌心的粗繭也早已被磨去,隻剩下一副殘弱的皮囊。

“這個叫掠子。你們看,隻需左手拿長杆,右手執這繩的手柄,來回擺動……”

裴姒忽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好奇地往前走了幾步。在一片稻田間,她看到一個布衣男子站在幾名村民麵前,他手裡拿著一個帶網兜的大簸箕,邊緣處放置著一把割刀,正聚精會神地用農具示範著割稻子。

“然後一放一拉就能將大片稻穀割斷,最後用力一抖將稻子從網兜中顛出來便可以了……”

稻穀被他割下一大片,村民們紛紛躍躍欲試。容褚將農具遞給一個村民,村民照著容褚剛才的動作,割下一大片稻穀。

“這個掠子不僅割得快,它最大的好處是不用彎腰。”容褚說著,拍了拍自己的腰,“這樣你們連著收割一兩個時辰也不會腰疼了。”

眾人連連叫好。

容褚便將準備好的十幾個掠子分發給村民們,村民們紛紛表示感謝。他還提議與村民比賽,看誰割得稻子越快越多,村民們高興地應下。

這邊一說要比賽,那邊秦池便帶著一群學生前來助陣。少年們嘰嘰喳喳地圍在容褚身邊,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聲。少年們竟一齊背起昨日的詩來……

書聲習習,久久回蕩在田野上空。許多村民紛紛直起腰,駐足聆聽,他們不懂什麼意思,卻聽得熱淚盈眶……

裴姒以前一直覺得戰場的號角聲是這世間最動聽的聲音。因為那是她衝鋒陷陣的號令,是萬千將士集體一起呐喊的心聲,是他們奮力在守衛的國土家園。

但這一刻,她動搖了。

在一片金色翻滾的書聲與稻海中,男子淺淺笑著。他一襲布衣,頭戴鬥笠,高高地卷起寬袖與衣袍,露出幾段白皙的胳膊,背上汗漬涔涔滲出,臉頰上也滿是汙穢灰泥,但在裴姒眼裡,他整個人身上仿似踱了一層聖光。

她一時間有些看呆了。

這世間不乏博學淵識者,或清談玄理,或滔論天下,但能如此深入民間,腳踏沃土之地,播種希望之苗者,唯此一人矣。

甘露不知何時來到裴姒身邊,順著她的視線望去,不由大失所望,“這便是你看上的人?眼光真是越來越差……”

裴姒白了他一眼,提著裙子便要下田,那邊田間突然傳來一陣哭喊聲。

“娘親……娘親……”

一位村婦從田埂間衝出,張開雙手攔在一輛稻穀車前麵。幸好板車刹住,這才沒從村婦身上碾過去。

板車上的人氣衝衝地跳下來,“沒長眼麼?不要命麼?”

村婦“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爬過去抱住來人的腳,她麵色虛弱,邊說邊大喘氣,“官爺,求求您了。求你把孩子還我吧……”

車上的孩子哇哇大哭,不停地喊著娘親。

來人身著楊家的家丁服,楊四也是一臉無奈,“你求我也沒用,我也是按章辦事。你家要是能交出穀子,就不用拿孩子抵了……”

“官爺,我丈夫死在崖山關戰,他是西川軍將士,求您看到他為國賣命的份上,放過我的女兒吧……”

村婦不停地給楊四磕頭,額角很快便流了血。

田間不少農民紛紛探頭出來,楊四一聲大吼,他們皆害怕地縮回了頭。

“住手。”

裴姒上前,扶起跪在地上的村婦,見她麵瘦饑黃,極力克製住自己的情緒問道,“你乃西川軍遺孀,朝廷難道沒有給你撥發安置款麼?”

村婦搖搖頭,根本不敢抬頭。

“一點……都沒有麼?”

村婦點點頭。

裴姒握緊拳頭,起身,一腳踢在路邊的板車上。

甘露見狀,湊近楊四跟前道,“這個女孩,公主府要了。”聞言,他掏出一塊腰牌,衝楊四亮了亮。

楊四雖看不出真假,但他是個聰明人,見裴姒一身貴氣,便知此人身份非富即貴。他帶不回去人還好解釋,但若得罪了貴人,後果不堪設想。一番思忖下,他便將女孩從車上抱下,然後駕車離開。等楊四離開後,村民們才敢悄悄圍上來。

村婦拉著女孩,一起給裴姒磕頭謝恩。裴姒此時胸中沉悶,根本承不起這份恩情,反而覺得愈加難受。她連忙扶起兩人,環顧四周,便看到了人群中衝她相視一笑的容褚。

“容先生,可否借一步說話。”

未等他回答,裴姒便一把拉著他的寬袖,徑直離開,留下一眾人目瞪口呆。

換做在永京城,見到如此場景,定是要有人起哄的。天子腳下的百姓,安逸日子過慣了,恨不得天天去茶樓聽戲聊八卦。但這裡是秦家村,樸實的村民們也隻是愣了下,便回到自家田地,繼續埋頭乾活,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