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涼如水。裴姒裹著被子靠在床……(2 / 2)

西川令 赫拉克勒斯 7397 字 11個月前

裴姒急匆匆地拉著容褚一路往前走。容褚瞧她一臉愁容,又看了眼拉著自己胳膊的手,說道,“人各有命,該起的因,便由誰來承果。您又何須介懷?今日你已救了她們母女兩命。”

裴姒聞言回頭,此人竟然能讀懂她心中所想,順著容褚的視線,她看到自己的手仍抓著人家的胳膊,立馬鬆開。

容褚未言,隻是笑笑。

兩人走到一處樹蔭下,來到樹下的涼水攤處坐下,這裡擺放著一些茶水壺,能供村民們歇息飲水。裴姒已恢複神色,開口問道,“先生今日怎不在寺廟教課?”

“那些都是附近村民的孩子,正好趕上秋收,他們都得幫家裡乾農活,沒法上課,索性便過來幫忙了。”容褚邊說邊將卷起的袖子放下,拿起茶壺給自己和裴姒各倒了一杯涼水。

他仰頭飲下,又倒了一杯飲下。裴姒見他手掌包著繃帶,便問道,“你的手,可是為製作那個……掠子而傷?沒想到先生還是個匠人。”

容褚翻了翻手掌,大方承認,“小傷而已,編竹筐確實非我所長。此乃我遊曆時在他處所學,此農具若真能普及,可助村民生產提高至少三成。”

裴姒見容褚錚錚有詞,額間卻仍在冒汗,便從袖中拿出一方手帕遞給他。容褚大方接過,擦了擦滿頭的汗。裴姒有些意外,換做旁人,或許會害羞推脫一下。

“先生似與我想象中……不大一樣。”

“我非世族子弟,沒那麼多嬌柔的毛病。”

裴姒抬頭,忍不住重新審視麵前這位青年。

容褚,以寒門之身破格考入無妄山,與王毓之同出靜閒閣,下山後四處遊曆,遍地開智講課,無論男女老少,婦女幼儒,皆一視同仁。弱冠之年已足跡江南,桃李遍布,在民間已有一批不小的擁護者,隱隱有當年東初君之勢。

有人稱他為:寒門王毓之。

琅琊王氏王毓之何許人也?獨樹一幟、獨領風騷、無人可及的存在。但這容褚,短短數年,卻能收獲如此民心與風流雅品,無論貴庶,皆對之稱讚有佳,確實不容小覷。

她花了一整晚的時間,終於摸清了此人的來曆。

幾杯涼水下肚,容褚終於有空問道,“公子怎會來此地?”

“不瞞先生,我有一事相求。”裴姒目光炯炯地盯著容褚道,“先生可願隨我入京?”

見容褚低頭未作聲,她托著腮,繼續問道,“先生可是不願?”

容褚猛地抬頭,便看到裴姒正笑眼盈盈地瞧著他,眉眼彎彎,笑中含情。他忽然記起昨日那幕,她也是這樣看著他說“這人我也看上了。”

容褚笑笑,“公子也瞧見了。容某誌不在朝堂,也不善權謀爭鬥之事,恐怕要令您失望了。”

“你怎知……我要你入朝為官?”裴姒似笑非笑,眼中帶著銳利的勾子,似能看穿一切。

“不瞞您說。先前也有幾位京中大臣曾邀我入朝,都被我一一婉拒了。容某心想或許您也大抵如此……”容褚滴水不漏地解釋道,麵色如常。

“你怎知……我不是想讓你……”裴姒曖昧地湊近容褚,溫熱的氣音在他耳邊縈繞,“做我的郎君?”

聞言,容褚驀地低下頭,臉上升起一陣紅暈。

忽然,一雙手將兩人生生分開。甘露橫在兩人中間,上上下下打量著容褚,滿臉的挑剔與不滿,“容先生是吧。我家……公子,身份尊貴。絕不是常人能攀得上的,還望先生莫生非分之想。”

“你搞錯了。是我看上他,不是他看上我。”裴姒一臉坦然地說道,甘露氣得跳腳。

裴姒偏過頭,瞧著田中的勞作百姓,問道,“今日我們可否留在此處,幫村民們乾點農活。”

甘露聞言,攔在裴姒麵前,“你不行。你就坐在這。我去。”他邊說邊開始卷袖子。

裴姒輕笑一聲,“我家小廝身強力壯,定能幫你們不少忙。”

容褚轉過頭,正好看到甘露掄著胳膊,瘦骨嶙峋的小雞仔身材一覽無遺。他遲疑地瞧了眼裴姒,見裴姒點頭,便扶了扶額頭道,“也好。”

晌午,村民們簡單吃了點乾糧和水,稍息片刻便繼續下地乾活。容褚繼續將他的農具教給新一批的村民,那邊秦池手把手教甘露割稻子,但從小在宮裡連粗活都不乾的甘露,怎麼也學不會,乾了兩下,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擺爛。

秦池一把揪住甘露的衣領,跑去向容褚告狀:“先生,這個人太笨了。怎麼也教不會。”

容褚起身,望了眼樹下之人,點頭道,“那就讓他幫著搬運吧。”

裴姒動了動關節,看著眾人熱火朝天的乾活,不免心中癢癢。隻見她利落地解下腰上一根細帶,分成兩段。其中一段將自己散亂的頭發綁了起來,另一段長一些,將自己寬大的衣袖從背後綁了起來。她提了提腳邊的水壺,基本已經空了。

容褚忙了一陣後,再抬眼看去,樹下哪還有裴姒的身影,再一轉眼,便看到一輛牛車在田間停下。車上之人挽著衣袖,露出兩節雪白的胳膊,正提著兩桶水下來,井水晃動,濺在她的臉上、衣服上,卻沒有一絲狼狽之相。

容褚此些年遊曆在外,見過很多女子,溫柔賢惠者有之,妖嬈明媚者有之,清純嬌憨者有之,但唯有此人,當得起“絕色”二字。

“好看麼?”

一雙手晃過他的眼睛。容褚斂了斂神,便瞧見甘露叉著腰站在自己麵前,“她可不是你能招惹的人。”說完,他又如鼠一般躥走,朝裴姒奔去。

容褚挑了下眉,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裴姒正用葫蘆瓢把井水分給村民,動作嫻熟利落,村民們紛紛感謝。甘露躥到裴姒身邊,嚇了她一跳。他想接過裴姒手裡的葫蘆瓢,卻被冷眼拒絕,隻能默默站在旁邊,瞧著裴姒笑容滿麵的模樣,忍不住感慨,他有多久未見她這般笑了……

是當年幼時離宮後?還是登上攝政之位後?

裴姒分完水,便回到涼水鋪休息。容褚過來,忍不住問道,“你在哪兒打的井水?”

“就在不遠處,村民帶我去的。我看水壺空了,就去打了點。”裴姒一邊說著,一邊揉著自己的肩膀。

“原以為你嬌生慣養,沒想到還能乾這些粗活。”

“先前自己也有片地,種過一些東西。這些年,忙著其他事,已許久沒乾活了。”裴姒話裡有話,但容褚隻是聽著,也不再追問。

言罷,兩人相視一笑,儘在不言中。

說完,裴姒連著咳嗽了好幾聲。甘露開始心疼,趕緊把裴姒的披風給她裹上,裹得像個粽子。容褚微微皺了下眉,看不清神色。

轉眼到了黃昏,容褚等人幫著村民們把最後一輛稻穀車搬運好。看著車輛慢慢前行,眾人終於鬆了口氣。村長邀請兩人去家裡吃頓便飯,感謝裴姒的白日之恩。裴姒本欲拒絕,但實在盛情難卻……

容褚說了一句,“要不一起去吧。”

夜晚,秦家村村長家裡。

裴姒看著麵前一桌子人,村長憨厚老實,雖有跛腳之疾,但對夫人恩愛有加,不停地幫她夾菜,而秦池竟是村長家的兒子,一家子其樂融融。但裴姒攪動著碗裡的稀粥,以及麵前盤子裡的饅頭和鹹菜,心裡不是滋味,不由咳嗽了兩聲。

對麵的村長夫人見狀,小心翼翼地問道,“公子可是吃不慣?要不我去隔壁借兩個雞蛋,給你炒個蛋吃?”

“不用,不用麻煩。”她忍了許久,終是開口道,“不是我吃不慣。你們村明明收成不錯,你們又是村長家,”頓了頓,“為何還是隻能喝稀粥,連口正經飯都吃不上……”

此話一出,屋內一片沉默。

“我們不過是世族雇傭的佃農。村民們每天在地裡勞作,畝產二三百斤,卻十稅七八,賦稅這麼重,能有吃的就不錯了。”秦池向來心直口快,放下筷子,繼續說道,“就這還不夠,那個攝政公主為了打仗,還非要加重兵役,我父親要不是腿腳不便,也早早上了戰場,與我外祖、兩個舅舅一樣,皆命喪疆場……”

裴姒整個人如同降下冰霜,渾身冰冷。連甘露都不敢抬頭看她。

“咳咳……”

容褚突然咳嗽了兩聲,“西川軍乃國之脊梁,他們守護的何止是崖山關,更是南寧與北漠的唯一防線。”

“可當年十五萬西川軍,卻敵不過八萬北漠軍……”

“匹夫無罪,懷壁其罪。”

裴姒聞言,猛地抬頭看向容褚,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彙,閃出一道莫名的火光。

“要怪就怪我們……天生命苦。”村長夫人一聲歎息,眾人又是一陣沉默。

裴姒放下筷子,一字一句道,“命不是老天給的,都是靠自己掙的。”

眾人聞言,皆抬頭看著麵前的女子,其身上散發的氣勢,隱隱有君臨天下的威儀。

裴姒繼續說道,“我堅信西川軍的每一位將士,即便到最後一刻,都未曾想過放棄。一場戰爭的結果,也絕非簡單的輸贏二字可概括。”她直直地看向秦池,“等你再長大一些,或能明白我話中所意。”

但她忍不住在心裡補了一句,或許不明白才是真正的幸福吧。

晚飯過後,村長夫人安排容褚、裴姒住外建的客房小屋,兩人一人一間,房間挨著,而甘露則與秦池同屋。

裴姒入睡之後,渾身乾咳難受,四肢無力,冒著冷汗,還時不時夢囈。

容褚推門進來,摸了摸她的額頭,果然發燒了。他的手順著裴姒的額頭,慢慢往下,滑過她的臉頰,直到脖頸,然後他張開手,一點一點掐住了她的脖子,“裴姒啊裴姒,你怎麼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