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光一早,裴……(1 / 2)

西川令 赫拉克勒斯 6130 字 11個月前

天光一早,裴姒的馬車便等在山腳下。容褚一上車,便看到靠在車窗上抱著暖爐,閉眼淺眠的裴姒。她今日換上一身素衣,隻是臉色比起昨日,更顯蒼白。

裴姒見容褚上車,甚是欣喜,但實在困意難耐。容褚見她的頭一頓一頓,便讓開位置道,“你若困,便躺一會,不妨事的。”

裴姒困得睜不開眼,已顧不得儀容,直接在容褚身旁橫躺下來。許是容褚常年在寺廟教書的原因,身上帶著淡淡的檀香,甚是清新好聞。裴姒這一路順得極其安穩,沒有夢魘,也沒有夢囈。

容褚難得有機會,能細細打量麵前這位女子。

裴姒的母親霍貴妃,乃霍老將軍嫡女。祈安霍家,滿門將帥之材。可名門將女一入深宮,猶如被折去雙翼的鷹雀,很快便香消玉殞。寧帝憐惜裴姒年幼喪母,便將其送往西川霍老將軍處,這才有了後來的西川軍裴帥……

永京世族孕於江南水土,偏愛弱柳細腰的纖纖女子,推崇胸有文墨的婉約才女,對女子的品貌才學極其看重,自然對喜好舞刀弄劍的裴姒嗤之以鼻,認為她相貌平平,滿身匪氣,毫無京中貴女的風流雅韻。

其實裴姒的五官是精致明媚的,稍一打扮,便可驚豔眾人,譬如昨日。隻是她常年沙場作戰,滿心研究戰略,提升武力,少有女兒家的心思。也或許是她的身份過於高貴,她的戰功過於顯赫,很容易讓人忽略她還有一副好皮囊。其他女子視如命般的相貌,於她而言,卻是最不看重的。換一個角度想想,其實也算是對一個女子最大的褒獎。

當一個女子毋需以嬌容悅顏去討好他人時,恰恰是她活得最自在的時刻。

“殿下,我們到了。”

甘露在前頭喊了一聲,便掀簾而入,看的卻是這樣一副場麵:她家公主的頭枕在白衣男子的腿上,睡得滿臉香甜!他顧不上目瞪口呆,直接衝過去一把拉起裴姒,生生地將她搖晃醒。

這邊容褚掀起車簾,望著城牆上迎風飄揚的四麵旗幟,若有所思。

城樓正中央處插著一麵明黃色旗幟,上麵畫著一條龍代表皇室裴氏;左右兩側是紅底黑字的四麵旗幟,從右往右分彆寫著蘇、楊、越三大門閥,這四麵旗幟分彆代表了南寧的最高政治階層。

可三年前,這裡一共有五麵旗幟,其中一麵便是琅琊王氏。他永遠不會忘記,那片旗幟從高空墜落在地的瞬間……

南寧最輝煌的世族,自那一刻徹底隕落。

裴姒朦朦朧朧地睜開眼,便看到容褚凝目深思的側臉。

“在看什麼?”

“南寧朝堂。”

容褚轉過臉,逆光之中,看不清他的神色,但裴姒卻覺得他那一眼,似有千斤萬重。她的直覺向來敏銳,這些年與群狼博弈,嗅覺更甚,這位看似無欲無求的男人背後,到底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真的僅僅隻是他所說的那些麼?她忽然湧上一股前所未有的興奮,如獵人遇到獵物般,新奇、雀躍。

但此時的她,恰恰忽略了,最優秀的獵人往往以獵物的方式出現。

馬車一路暢通行過長安街,在路過士子府之時,容褚無意間掀開車簾,看到士子府門口擺放的許多小雛菊花,很多已經枯萎,卻無人問津。曾經輝煌的南寧最高學府,如今變得慘敗不堪,隨著某些人的離去而凋零落寞。

裴姒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解釋道,“王毓之離去後,士子府便被勒令關閉。”

容褚點頭默然。

“盛極一時,終曇花一現。”

“先生以為王毓之如何?”

“出身王氏,是其幸,也是其不幸。”

裴姒若有所思。

馬車很快來到公主府。公主府內人不多,也不似其他世族門閥,或奢靡豪貴,或古樸典雅。整個府給人一種質樸的荒蕪感,荒地雜草縱生,差點絆倒腳踝,若不是這位主人在前方熟門熟路地引路前行,真的很難相信這是當朝攝政公主的府邸。

裴姒一回府就聽聞沈芊已將千金送來的好消息,哪還顧得上其他,一直衝到客廳,等瞧見那幾箱燦燦閃光的金子,這才真正放下心來,西川軍今年的冬天算是能熬過去了。但裴姒這幾日外出休沐,送到府中的奏折竹卷都快堆滿了書桌,想想明日還要上早朝,她便瞬間有些絕望。

容褚被安排住在一處較清雅的院子,細問之下原來是裴姒的另一處居所,本來應是為府中男主人準備的,但其他院子還未收拾出來,便讓容褚先住進這裡。他不經暗歎,這位殿下心可真大。

但到了晚膳時分,他看著麵前慘淡的三菜一湯,不禁麵露愁容,問了下人才知府中這位廚師,原是西川軍的夥夫,退役後無處可去,便被裴姒留在府中。此人脾氣甚大,又曾是裴姒軍中前輩,無人敢有怨言,再難吃的飯菜也隻能按頭吃下。

“你們殿下也吃這個?”

“我們殿下不挑食。”

這邊裴姒匆匆吃了晚膳,便繼續熬夜批折子。可她白天枕著容褚的腿睡了一路,晚上倒是精神十足。可她記得自己分明睡在車板上,何時挪到了他的腿上?這一失神,便再也看不進麵前的卷宗了……

第二日天未亮,甘露便將裴姒從書卷中撈出來,匆匆梳洗一番送進宮去,猶如一位送孩子上學堂的老母親。

“殿下留步。”

裴姒睡眼朦朧地走在宮道上。突然,背後一道聲音生生叫住了她。

裴姒停下腳步,立刻換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楊丞相早啊。”

楊淵,淮西楊氏現任家主,南寧丞相,百官之首。典型的清雅儒士,連眉宇之間都透著士大夫獨有的書卷氣與傲氣,其品行修正,甚為朝中大臣所推崇。但裴姒背後喜歡叫他“老狐狸”,因她知道,此人並非如表麵這般如沐春風,兩人更是軍餉一事鬨得有些僵,隻是如今她尚不能與他撕破臉皮,隻能笑臉相迎。

“殿下近日身體如何?”楊淵突然上前問道,裴姒有些摸不著頭腦,但很快便想起自己這段時間竟然把楊九娘給忙忘了。果然楊淵繼續道,“小女九娘自小驕縱,得罪了公主,微臣替她賠個不是。”

說著,楊淵便向裴姒作揖賠禮。裴姒連忙扶起他,“不過女兒家的玩鬨而已,不礙事的。”

“微臣願以淮西楊氏的名義,捐五百兩銀子以充軍餉,您意下如何?”

裴姒客客氣氣地道謝,心下卻開始算計起來。這個老狐狸絕對不會輕易向她示好,他是否提前知道了些什麼……

下了朝,甘露等在宮門口,再接人下課回家。一連數日,裴姒都是這般早出晚歸,回來後便將自己關在書房內,有時她困得在路上都能睡著。甘露實在心疼,索性為她在馬車上準備了一副床褥,可以隨時休息。

即便楊丞相讓步,也阻止不了裴姒回朝第一件事,便是徹查當年崖山關戰犧牲將士的安置款一案,這是她的底線!果然因此牽連出數名貪汙的官員,其中有一半官員以楊丞相為馬首是瞻。裴姒怒發雷霆之怒,在晟陽門前斬殺廝人,這下算是徹底得罪了楊淵。

裴姒忙著前朝政務,似完全忘了後院還有一位自己三請四顧回來的門客謀士。而容褚也樂得清閒,不僅將院落重新修葺布置一番,還在院中的那片空地裡種起菜來,沒想到他臨走前村長夫人硬塞給他的一袋種子,如今成了救命糧。

兩人在府中過著各不交集的生活,殊不知外麵永京城中早已炸開了鍋。長公主從城外帶回一個青年的消息,經幾日傳播,已演變成“攝政公主與絕世麵首的愛恨癡纏”、“金屋藏嬌何須愁”等橋段。百姓們對這位麵首皆充滿了好奇之心,畢竟這些年裴姒雖風流在外,但真正帶回府的也僅有這一位。如今更是為了這人,半月不曾光顧緋衣閣,聽說蕭郎君竟是一氣之下,直接掛起了牌,競價而論,價高者可聞佳人芳音。

三年前,蕭郎君琴藝名動永京城,僅次於當年的王毓之,引來無數京中子弟的窺望,其中就有越大公子越金寶。越金寶擲金千兩,也無法成為蕭郎君的入幕之賓,隻因蕭郎君是長公主之人。而此時越金寶覺得時機終於到來,竟生生砸下一晚上八千兩銀子的記錄,隻為得償所願,與蕭郎君共處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