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姒第一時間讓甘露趕進宮,領幾位太醫立即趕往越府醫治;同時她動身前往永京府兆獄,一路上她想了許多,蕭缺沒有理由給越金寶下毒。沒錯,此局乃她精心布置,她故意疏遠蕭缺,便是為引越金寶上鉤,從而幫助沈芊和離,但如今事情發生了偏差……
裴姒急匆匆地踏入監獄,看到蕭缺模樣整潔地坐在床上,心裡安了幾分。她再走近一些,瞧見他手裡正握著一枚東西,聽到腳步聲後便悄悄藏入了袖中,若無其事地拂了拂袖。
“你可知何人下毒?”
蕭缺聞言,轉過身,隻見一個清麗窈窕的女子站在她麵前,難得有些急色。他知道她一定會來,“你不懷疑我?”
“我相信你。”她的聲音有種莫名的安全感。
“你沒有理由。”裴姒補充道,隨即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讓你接待越金寶,已經違背當時對你的承諾。他有沒有對你……”最後一句,帶著試探的忐忑不安。
“沒有。”
裴姒聞言,鬆了一大口氣。
蕭缺的語氣涼涼的,“他並沒有碰我,甚至都不敢看我。整整好幾個晚上,他就坐在這裡,靜靜聽我彈一夜的琴,阿姒,我有些亂……”
不僅他亂,裴姒也亂了。你要說他越金寶是個大怨種沒人會懷疑,但你說他是個大情種,就有些匪夷所思了。這位吃喝嫖賭樣樣俱全的京中紈絝,當真會為了一人,如此癡心純情?
裴姒很快冷靜下來,問道,“可他為何今早會在你房間毒發?昨晚你們吃了什麼?何人侍奉?你還記得麼?”
一連串問題問下來,蕭缺一時有些懵,他撫了撫額頭,“昨夜我們吃了點酒。我不太記得了……”
“什麼也不記得了?”裴姒的目光有些犀利,又有些探究。
“你曉得我的,一吃酒,容易斷片。”說完,蕭缺緊皺眉頭,似有些頭疼難受,額間也出了些汗。裴姒終是不忍,走上前為他輕輕按摩,語氣變得輕柔許多,“既然飲酒難受,下次便莫喝了。”
“好。都聽你的。”
過了一會兒,蕭缺拉過裴姒的手,拂袖坐在自己身邊。突然,一塊青白色的玉佩從他袖中落出,掉落在地。他急忙彎腰去撿,但有人比他快一步拾了起來。
裴姒若有意味地舉著那塊玉佩問道,“我從未見這枚玉佩。不會是越金寶送的吧?”
蕭缺點了點頭,移開了視線,極力隱藏著情緒。
裴姒低頭,冷笑道,“越金寶果然出手不凡。一晚豪擲八千,隻博佳人一笑,這便是京中世族!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她的語氣帶著七分嘲諷,三分落寞。
“那便送我吧。”
裴姒理所當然地收進袖中,見蕭缺未有反應,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安慰道,“你放心,越家那邊我已安排太醫過去了,應該死不了。”
說完,她便轉身離開,背對著蕭缺,她的笑容漸收,隨即換上一副冰冷的表情,手中的玉佩被緊緊握著……
裴姒回府的時候,天色已暗。等在門口的甘露一看到裴姒,便衝了上去,在她耳邊耳語一番。裴姒瞬間拉下臉來,氣得在門口踢石獅子,要不是甘露拉著,她估計能把自己的踢瘸了。裴姒說想一個人靜靜並且保證絕不自殘,甘露這才放她離開,看著她垂著頭默默前行的背影,在夜色中透著無儘的孤獨與蕭索……
甘露滿眼心疼卻又無能為力,他知道他家殿下定是又遇到什麼解不開的難題了。每當如此,甘露總是恨自己,無法幫她排憂解難,隻能眼睜睜看著她,一個人步入夜色深淵,一次次經曆痛苦撕裂,又一次次滿血複活。
她總是這樣,一個人默默扛下所有。
太醫去了越家,但紛紛表示無能為力,束手無策,越金寶所中的毒非常罕見。越金寶乃越家獨子,若他真有什麼三長兩短,那位視他如眼珠的越夫人,定會讓蕭缺償命,可蕭缺素日與人無仇怨,難道他們是要……
裴姒似被什麼絆到腳,這才發現不知不覺中,竟然走到了容褚的院門口。
裴姒一踏進院子,便愣住了,不過半月時間,他竟然將整個院子重新改造了一番。她輕聲移步向前,看到院中不知何時新添置了茶幾和躺椅,旁邊還搭了花藤,那片荒廢的土地裡更是長出了嫩綠的菜苗,冒著小尖尖,惹人憐愛。一個白色身影正蹲在地上,用葫蘆瓢給每一株菜苗細細澆水,走近一些,好像能聽到一些名字,他好像在和這些菜苗們說話?
一輪圓月高掛上空,月色皎潔無暇。
他的側臉在夜光之中,顯得格外柔和、沉靜。寬大的衣袖被他用布條綁在背後,露出白皙的胳膊,在月夜下鍍了一層暖色,如夢幻仙。裴姒忽然有一種莫名的心安,仿佛時間在這裡都慢了下來,連空氣都比外頭清爽許多。這個人身上仿似有一種魔力,無論外界如何喧鬨紛雜,都抵不上他此刻的歲月靜好。
那位終於回頭,看到裴姒的瞬間,微愣了下,但並未立馬起身,而是說,“殿下稍等。我還有三株未澆完……”
裴姒回了句“無妨”,索性便在躺椅上坐了下來,托著腮,晃著雙腿,靜靜地欣賞月夜美人圖。白天的疲憊與煩惱,瞬間被拋在了腦後,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欣喜與雀躍。這一刻,似乎才是“從此君王不早朝”的真正原因……
但看著看著,她竟然不爭氣地睡著了!等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身上蓋了一塊毯子,而容褚已換了一身衣服,甚至已經洗完了澡,正寬衣濕發地坐在她麵前!
裴姒的視線有些歪了,順著垂落發梢的水珠,一路滑進他敞開的前襟之中,裡麵大片春光正在外瀉。裴姒不禁看著有些臉紅耳赤。在軍中的時候,不是沒見過赤膊上陣的將士,可那群大老粗的爺們,怎麼能與麵前之人相提並論。正待裴姒想繼續往下看的時候,一雙手輕輕拉了拉前襟,遮住了裴姒的視線。
一道咳嗽聲在她頭頂響起。裴姒瞬間回過了神,心裡默念,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近日京中多事。不知容某可否替殿下解惑分憂?”容褚的聲音淡淡的,嘴角掛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淺笑,整個人如沐春風。
為了避免自己犯錯,裴姒隻能眼觀鼻鼻觀心,儘量不去看他。她深呼了一口氣,很快便找回了自己的理智。這便是裴姒,即便是失控也僅一瞬間,她總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調整好自己的狀態。
裴姒想了想,開口道,“確實有一棘手之事。聽聞先生師出無妄山靜閒閣,可有相識的神醫可解奇毒……”
容褚會意,“可是越大公子中的毒?”
裴姒猛地點頭。
容褚輕笑,“還真有一人。鬼醫管奚,您覺得如何?”
鬼醫管奚,十幾年前便在江湖上銷聲匿跡。此人醫術高明,有妙手回春之法、起死回生之術,但其脾氣古怪,喜好蠱毒之術,極擅長以毒攻毒之法,為正派醫門所不恥,故號“鬼醫”。
“先生真能請來鬼醫?”裴姒有些不太相信。
“公主先前已經見過他了。”容褚突然湊近頭來,一雙帶著朦朧水汽的眼睛,似在勾人撩火,裴姒又忍不住晃了神。她隻能挪開身子,閉了閉眼,當真是憋得太難受了!
等等,他說我見過他了,難道是那位對她吹胡子瞪眼、脾氣不太好的大叔?
裴姒倏地轉頭,正好對上容褚讚賞的目光。
隻一個眼神,兩人便心領神會。
連裴姒都有些詫異,兩人相識不過短短數日,卻能有如此驚人的默契程度,確實有些匪夷所思。但此時的她,顧不上其他。
隻見她的眸光沉了沉,繼續說道,“還有一事。先生見多識廣,可識得此枚玉佩……”說著她便從袖中掏出那枚青玉佩,遞到容褚手裡。
容褚接過,放在掌心細細打量了一番,說道,“此乃青田玉,僅東海所有。”
容褚點到為止,將玉佩還給裴姒,不再多言。但裴姒瞬間了然。
半年前,東海王進貢了一塊青田玉。寧帝將其打磨成幾塊玉佩,待嘉獎給有功的大臣,其中一塊便於月前賞給了楊丞相。
裴姒將玉佩握在掌心,如一塊發燙的石頭,恨不得將其徹底捏碎。
忽然,一雙大手附在了她的掌心上,一股溫暖的力量瞬間包裹了她全身。
“殿下切莫心急。既然對方已經出手,或許後頭還有更大的,現下不過是風暴前夕,我們何不將計就計,再等一等……”
裴姒抬頭,他的聲音越來越小,隻剩下模模糊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