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早已習慣了一個人獨行,一個人解決所有事,突然聽到“我們”兩個字時,她的鼻尖忍不住一陣酸澀,連帶著眼眶都有些微紅。
又或許是今晚的月色太迷人,她看著地上兩人湊在一起的影子,竟產生了耳鬢廝磨的錯覺。她強壓下心頭的悸動,點了點頭,便起身告辭離開。
裴姒離開後,小院恢複了寧靜。管奚不知從何處跳出來,坐在剛才裴姒的位置上,再看著容褚衣衫不整的模樣,氣呼呼地灌了好幾杯水,“堂堂琅琊王氏王毓之,如今竟連美人計都用上了?”
容褚笑而不語。
麵前這位脾氣古怪的鬼醫,其實並不是琅琊王氏的家仆。他本是快意恩仇的江湖中人,但因為一次意外,誤中了自己所製的毒,正好被路過的父親所救。父親欣賞鬼醫的才華,從未對毒蠱邪術有任何偏見,反而花重金讓管奚得以繼續研製。這一待,便是十幾年……
當年王氏出事後,管奚救下他,如今拚死相護,不僅為了報父親之恩,更是為了報王氏之仇。沒想到琅琊王氏傾覆之後,最終不離不棄之人,反而是一個……外人。
容褚從心底裡,是感激他的,甚至有些無以為報。
過了幾日,果然如容褚所料,沈芊的丫鬟突然告發沈芊因和離被拒,心生怨恨,不惜與長公主勾結,私通錢財,謀害親夫。這一鬨,將越家、沈家、公主府通通扯了進去,茲事體大,隻能由楊丞相出麵。楊丞相思量再三,這半是國事,半是家事,決定交由永京府尹梁大人在內庭私審此事。
庭審現場,楊丞相與裴姒分坐兩邊上首位。楊丞相監審,裴姒即便牽涉其中,但礙於其位高權重,仍是坐在上位。而沈芊、越金寶、蕭郎君等人都站在下首,唯有沈芊的丫鬟萍兒跪在中央。
梁大人居於清明匾額之下,嚴肅地問著跪在中央之人,“你有何憑證指認沈芊與長公主勾結賄賂?”
萍兒垂著頭,語氣淡定,“我家小姐與長公主私下有約,以千金做押。錢是我親自送到公主府上的,這是小姐給長公主寫的書信被我留下來了。”
書信被呈到梁大人手裡,他看完之後,隨即傳到楊丞相與裴姒手裡過目。梁大人轉向裴姒問道,“公主可有什麼想說?”
裴姒摸了摸眉毛,大方承認,“錢是收了。但我分毫未取,全充作軍餉,送去西川前線了。”
“可有人證?”
“沒有。”
“這沒有人證的話……”
“大人,那書信背後還有一行隱字,需受熱方可顯現。”沈芊突然站出來說道。眾人皆是一驚。
梁大人叫人拿來煤燈,將書信放在火苗上。不一會,書信背後果然顯現出一行小字,上麵寫著:“一點薄金,以充軍餉,盼南寧將士凱旋。”
沈芊與堂上的裴姒相視一眼,不卑不亢地解釋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妾亦擔心為公主招來非議,故特意在書信背後寫上用意,以免被用心之人利用汙蔑。”這一話落,旁邊的萍兒有些跪不住了。
沈芊涼涼地盯著萍兒,語中滿是失望,“萍兒,我教你識字算數,是望你能讀書明理,日後有謀生之計,而非不擇手段、誣告陷害!”
“小姐,對不起,對不起……”萍兒連連磕頭認錯。
“沈芊自問待你不薄,今日隻問一句,你到底受何人指使?”沈芊蹲下身,扶住萍兒的胳膊,給她最後一次機會。
萍兒抬頭,已滿含淚花,滿臉動容之色。她慢慢轉過頭,將視線轉向看戲的越夫人。同時眾人也紛紛看向越夫人。越夫人一愣,上前一巴掌扇在萍兒臉上,“你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我為何要指使你做這般損害越沈兩家的事?”
“因為我懷了少爺的骨肉!”
此言一出,滿堂震驚。
“您記恨小姐提和離之事,說她早有異心,若我有法子對付小姐,事成之後,您便可抬我為貴妾。”她一步步跪地爬行,抱著越夫人的大腿,聲淚俱下,令人動容,“夫人,您答應過我的事,都忘了麼?”
越夫人一氣之下,直接一腳踢在萍兒身上,“簡直是胡說八道!”
忽然,萍兒身下當即留下一灘血水出來,她嘶啞地抱著肚子喊叫著,“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不可能。我沒有……”越夫人驚恐地看著地上的血水,有些不敢置信。
驚堂木一響,眾人頓時安靜下來,梁大人開口停審。
“來人。先帶這丫鬟下去瞧郎中……”
“等等!”
眾人聞聲回頭,隻見越金寶被幾人用一副擔架抬著進來,“我從未碰過你,你何來我的骨肉?”她的目光落在萍兒身上,萍兒躲開她的視線,不敢看他,她沒想到越金寶竟然醒過來了。
“來人。將此名誣告長公主、越少夫人和越夫人的女子帶下去關押,三日後問斬。”梁大人抽出判詞,正要丟下,卻聽到隔壁一道聲音傳來。
“不急。此女背後另有玄機,再多留她幾日又何妨?”裴姒聲音涼淡,但極具威懾力。
梁大人聞言看了眼楊丞相,楊丞相神色未動,梁大人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判,裴姒繼續說道,“梁大人,切莫衝動,恐生冤案。”
梁大人聞言,背後升起一股冷汗,他素日便懼怕這位長公主的手段,如今見楊丞相未有指示,隻能先依了這位公主。他命人先將女子帶下去關押,然後看向堂中的越金寶,“越公子既已醒來,那便再好不過。您可還記得,中毒前一夜的發生之事?可是這位蕭郎君做陪?是否有人蓄意謀害?”
“我所中之毒,乃食物之毒,並非有人蓄意謀害。”越金寶衝蕭郎君燦爛一笑,蕭郎君撇過頭。“秋蟹肥美,得來不易。那晚我與蕭郎君飲酒吃蟹,興致頗高,後來我又嘴饞,誤食柿果,所以才口吐白沫,短暫暈厥。幸好及時遇神醫診治,如今已無大礙。”
越金寶一口氣說下來,流暢自然,滿臉真誠。蕭郎君聞言抬頭,正好看到越金寶的視線拋來。他滿臉笑容,反倒讓他有些羞愧難堪……
堂上裴姒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神醫何在?”
“鬼醫管奚向來行蹤不定。如今已然離去。”
“可有其他人證?”
“那日府生正好新到幾箱柿果,我便讓他們抬到緋衣閣,分給眾人,府上小廝和緋衣閣之人皆可作證。”
“好了,越公子都不計較了。大家都散了吧。我都困了。”
裴姒一連打了好幾個哈欠,伸了伸懶腰,率先拂袖離開。她一步步從府內陰影中走出,臉上神情轉而凝重。但一走到門口,陽光落在她的臉上,她抬頭便看到不遠處停著的熟悉馬車,不由一陣雀躍,一路小跑上前來到車窗外。裡麵之人聞聲掀起車簾,俯身靠在車窗上,淺笑看著裴姒一臉興奮的模樣,“可還順利?”
“完美。”裴姒瞧著容褚的笑容,心下一暖,忍不住拍了拍他扶在車窗上的手,高興地說道,“這次定要給你記上一功。”
容褚眸色一亮,嘴角微揚。
“怎麼不上來?”
“等個人。”裴姒說完,便將視線轉到門口,果然看到越金寶追著蕭郎君出來。她頓時
斂下方才興奮的神色,攏了攏身上的披風,疾步上前。
容褚眸色暗了暗,心下了然。
越金寶上前,拉著蕭郎君的袖子不放,兩人似在拉扯爭執。裴姒過去,直接拉過蕭郎君的手腕一扯,“我有話與你說。”
她一路拉著蕭郎君的手腕,氣呼呼地往前走,直到兩人上了車坐下,她的手還死死地拽著不放。直到對麵的容褚臉色暗沉地將一個暖爐塞到她的懷裡,裴姒這才緩過神來,鬆了手腕。
一路上,空氣異常沉悶,猶如雷暴雨前的悶熱,堵在每個人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