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戲終於落幕,到了每個人返場謝幕的時刻……
裴姒抱著暖爐,垂著頭,一言不發。很多時候裴姒都是張揚的,無論是彼時的戰場,還是如今的朝堂,她總能夠遊刃有餘,談笑間擺平一切。但這樣的人一旦沉默下來,往往會非常可怕。
蕭缺最害怕便是這樣的裴姒,她將自己緊緊關了起來,散發著生人勿進的氣場,不容任何人靠近。他知道,她生氣了,而且非常生氣。若換做從前,他尚能哄一哄,罵一罵雲雲,但此刻他隱隱有預感,此事與他有關……
容褚的視線在兩人麵前遊移,轉而到車窗外的集市上。這一場大戲真正的幕後之手,仿似一個無事人般看著熱鬨的街景……
而同一時間,越家的馬車上,眾人也如釋重負。越金寶猛灌了一大壺涼水,連連喘了好幾口大氣,這才平複下來,越夫人輕輕拍打著他的背,讓他慢點喝。
“我今日演技如何?看來平日上台串戲還是有用的哈哈……”越金寶一臉求誇的模樣,越夫人忍不住嗔怪,“你還笑得出來,差點嚇死娘了。”
“還不是殿下教得好。”沈芊坐在一旁,有些好笑地看著越金寶道。
原來昨日晚上,裴姒喬裝帶著鬼醫管奚悄悄上門。鬼醫妙手回春,幾根銀針便幫越金寶解了毒。越家對裴姒千恩萬謝,裴姒提出讓越金寶在關鍵時刻演一出戲,這場戲不僅可救蕭缺脫難,還能找出真正的下毒之人,沒想到越金寶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裴姒比任何人都清楚,今日這一場戲,完全是衝著她來的。整個永京城的人都知道蕭缺是她的人,如今他實名製投毒,若當真毒殺了越金寶,那她與越家的梁子算是徹底結下,不僅日後在朝中又多了一層阻力,與沈家的聯合也幾乎等同破裂。裴姒冷笑,不得不說,布此局之人,當真是,恨極了她啊……
馬車很快來到緋衣閣門口,蕭郎君下車,裴姒跟著他一起跳下車,對車內的容褚輕聲說了句,“你在這等我下。我速速便回。”
容褚默契點點頭。
裴姒跟著蕭缺進人閣內,吩咐門口之人關門謝客。眾人察覺到兩人氣氛怪怪的,但又不敢聞,隻能照辦。
裴姒跟著蕭缺回到房間,一關上門轉身,一個巴掌便扇在蕭缺臉上。
“這一巴掌,是替越金寶打的。你差點要了人家的命,他還全心全意救你。你負他一片真心。”說著,又一個巴掌扇在他臉上,“這一巴掌,是替我自己打的。你配不上我這三年的栽培……”
三年前,緋衣閣還叫春風館,不過京中一座不起眼的小花樓。因蕭缺經營不善,隻能變賣,最後一天他坐在樓中談離彆之曲,正好被路過的裴姒聽到。裴姒覺得他低頭撫琴、一身傲骨的樣子像極了某個人,便衝動之下買下此樓,重新改造一番,改名為緋衣閣。
裴姒深知貴族獨特的喜好,特意將其打造成最頂級的貴族場所,隻對世族權貴開放,且需有人介紹方可進入,從不接散客和遊客。這對世族而言,是最安全、私密的空間,在這裡人可以釋放最大的欲望,也能說出最多的秘密。裴姒的情報網便得源於此,京中世族大臣那些家事醜聞,她如數家珍。
同時她還利用自己的聲勢,將蕭缺打造成一代名伶蕭郎君。但裴姒承諾過他,如非他所願,她絕不逼他掛牌接客。
“最後一個巴掌,是替你自己打的。蕭缺啊蕭缺,你怎就這般戀愛腦呢?當年人家如何負你?棄你而去!你難道全忘了麼?!”
蕭缺仍在企圖掙紮,“我沒有……”
“那這是什麼?!”裴姒將那塊青白玉佩丟在地上。玉佩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蕭缺聞言,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撿起來。
裴姒見他仍一副死性不改的模樣,氣得直哆嗦。
“我為你重建緋衣閣,將你推上這個位置,不是讓你成為人家棋子,被人糟踐的!我希望伶人也能活得有尊嚴,你們可以賣笑賣唱,有自己的營生,掛牌賣身也需得自己願意,這是緋衣閣開張第一天我便立下的規矩。目的便是希望你們不僅悅人,也能悅己。如今你為了一個……負心之人,不惜下毒害人,你便是這樣回報我的麼?”
“這毒不會要人命的……”蕭缺怯怯地解釋道,當時他便是知道此藥不致命他才敢在越金寶的食物裡下毒。
“可他差點醒不過來!你想過後果麼?”裴姒努力克製情緒,但見蕭缺仍沒有醒悟的樣子,仰頭一歎,語中滿是失望。
裴姒知道蕭缺曾為一人,差點連命都不顧。那人曾承諾過他,與他一生一世一雙人。蕭缺自出生之日起,便從未有過如此奢望。但那人最終卻因父親的反對,為了家族大義,狠心拋棄了他。而蕭缺也差點尋了短見,若無期望,便不會失望。他們的愛情,終究敗在了世俗倫理之下。
而那人便是淮西楊氏二郎,楊鑒。
“他楊二郎為了挽回你,當真是下了血本啊,連陛下親賜之物都舍得送出來。可他是什麼人,你比我更清楚啊。當年他能為了他父親的一句話拋棄你,將來也會如此。楊二郎那種人,愛情不是他的全部,他要的是權勢與地位,為此他可以犧牲利用一切。他不會與你有結果的,他隻希望能在他父親那裡出頭……”
裴姒長長一聲渭歎,“你怎麼就想不明白呢?!”
“想明白和做得到是兩回事。對不起,阿姒,辜負了你的期望。”,蕭缺握著玉佩,語氣中帶著一份蒼涼,似看破紅塵俗世般,“但你有何嘗不是呢。你敢說,王毓之,你忘得了麼?”
裴姒眼神一狠。
此時,屋外忽然狂風大作,電閃雷鳴。
正抱著傘走在屋外的容褚,聞言,敲門的手生生停在那裡……
“如果此時他站在你麵前,你一定也會忍不住告訴他,其實你……”
“閉嘴!”
忽然,容褚麵前的門被大風吹開。屋內的裴姒猛地回頭,他看到了她此時微愣、迷離、濕潤的雙眼。他放在傘上的手指,不由微微一緊。
兩人的視線,如觸電般,交織在了一起,五味雜陳。
裴姒握緊拳頭,深呼一口氣,回頭冷冷盯著蕭缺,一字一句道,“誰給你的權利,評判我的過去?!”
裴姒說著走到房間一角,抄起桌上的一架斷弦琴便要離開。
屋外的容褚眼神一眯,笑容涼涼的。
蕭缺見狀,立馬拉住裴姒的衣袖,“對不起,阿姒。我向你道歉……”未等蕭缺把話說完,裴姒便用力一扯,撕掉被蕭缺拉住的衣袖,語中含冰,徹人心骨。
“從此以後,我們再無瓜葛。”
裴姒背起琴,如風一般地走出屋門。容褚跟上,在她頭頂撐起一把傘。蕭缺追出來,看著兩人雙雙離去的背影,整個人呆住了……
雷雨陣陣,街上行人紛紛四散回家,混亂嘈雜……
裴姒一臉麻木地走在街上,一旁的容褚默默撐著傘,陪在身側,後麵跟著一架慢行的馬車。
裴姒知道,今日之後,永京城便要熱鬨起來了!
她與楊家,或者說與世族的戰爭,算是徹底拉開了序幕……
這些年她好不容易維係的局麵,也瞬間被打破了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