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天方和竺蘭過了13年平靜而幸福的生活。”
“直到那一天,那些人闖進家裡,拿槍指著談天方。我很幸運,當時隻有2歲,被竺蘭抱在懷裡,我什麼也沒看到,看到了也不會記得。不會知道人的頭顱在一瞬間被打爛,血和腦漿噴到房頂上是什麼樣子的。”
“然後他們把槍口轉向了哥哥。竺蘭這時候衝出來,說隻要他們開槍,她就自殺。如果他們放我和哥哥一條生路,她願意配合他們實驗。”
“於是那些人把我們和她一起帶走。到了另一座實驗基地,她再次被關進隔離艙。我和哥哥就在實驗基地裡生活,那些人給我們吃的,大部分時候對我們不聞不問,偶爾毆打——那並非是蓄意的、出於虐待或者發泄的打,而僅僅是對於一些過分弱小生物的隨手戲弄。”
“這也是為什麼,後來的哥哥為什麼會對世界……充滿戾氣。”
“因為在實驗基地的那些年裡,弱就是原罪。你碾死螞蟻,不是因為它惹了你,而僅僅因為它被你看到,它比你弱小,它不會還手。人類就是如此惡毒的生物。因此他需要暴力,不是因為一個不足十歲的孩子的暴力能對那些成年人構成威脅,而是如果你在進行碾死螞蟻這種無意義的娛樂的時候手被蟄過,再看到下一隻螞蟻,你就會失去興趣。所以每每越是他被打得遍體鱗傷,我越是毫發無損。”
“我們在實驗基地過了近4年。這4年裡,竺蘭一步也沒有踏出過隔離艙。那些人不允許我和哥哥去見她,不過我們會趁他們不注意偷偷去。她的精神狀態很差,從丈夫在她麵前被打死的那一天起,就越來越差,同時身體也在遭受著非人的折磨。”
“她很想為了我和哥哥撐下去,可她撐不住了。”
我閉上了眼睛。
我想起那間隔離艙的模樣,像一個透明的蠶蛹,竺蘭被困在其中,無法掙脫,無法逃離,無法死去。她的頭發被剃光,插滿管子的身體裸露著,臉部因注射激素而變得浮腫走形,皮膚因藥物反應而一片片潰爛。
我想起她曾是那片土地上最美的女人。村子裡的人用烏邇都語叫她,冰原玫瑰。
——殺了我吧。
——對不起,媽媽撐不下去了。求求你們,幫幫我……看到裝置旁邊那個按鈕了嗎?按下它,求你們按下它……
我睜開眼,透過麵前的玻璃,和左眼底的那抹幽藍對視。
——如果你最親密的戰友在戰場上受到重傷,經曆著難以忍受的身心折磨,並已知這折磨將終生無法治愈,這時,他請求你結束他的生命,你如何選擇?
那天的通話中,1027問我的第一個問題,其實我早有過答案。
在我4歲的那一年,在我顫抖地把手伸向那個亮著紅燈的按鈕的一刻,哥哥從背後抓住了我的手。我們扭打在一起,他第一次打了我,然後我們都哭了出來。直到那些人發現,把我們拖出去。
竺蘭就在隔離艙裡看著我們,表情異常悲傷,但她流不出眼淚。
勇士終未能屠滅惡龍,玫瑰枯萎在冰原上。
用儘全力反抗的螻蟻,終究仍是螻蟻。
“後來那個地方之所以被人知曉,其實是個巧合。和當初的三國聯合研究不同,後來這個實驗基地做的研究不管放在哪國法律下都是明確非法的,雖然有S國政府背書,但實際的資金提供者是一家S國的醫藥公司。”
“258年,該公司因其生產的其他的藥品安全風險問題,被星聯衛生部門查了。為了規避調查,我們所在的實驗基地也被公司總部要求臨時關閉,所有人員撤離,竺蘭被他們送到了S國的一家醫院療養,當然實際上是軟禁。”
“她在那家醫院裡遇到了一個醫生,是個錫克人,從前在查謨加爾居住過,在竺蘭被賣到黑市之前,恰巧和她認識。醫生認出了她,非常震驚,想要幫助她,所以想辦法聯係了國內。電話打到的是談天方當年工作的研究所,研究所接到相關情況後,立刻上報了。”
“這事在當時引起的轟動可想而知。所有人都以為談天方死了,把他當作為國家利益而犧牲英雄,甚至被授予了功勳,但沒想到,他根本沒有那麼崇高,甚至還犯了錯誤——那間地下室裡,四十多個人類實驗體,全部因他而死。”
“的確可以爭辯,那些人早已不再能稱之為人。他們死在感染的一刻,殺死他們的,是拿他們去做實驗的那些人。而我父親,隻是結束了他們的生命。”
“但錯誤畢竟是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