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我們隔著雨幕對視。(2 / 2)

“當時官方在處理意見上發生了很大分歧,其中的一種的意見是,這是一通假電話,所謂談天方的遺孀和子女都是子虛烏有,完全是境外勢力抹黑我國科學家形象的惡劣行徑。但當年的研究團隊裡,有一些為我父親說話的人。加上當時我的奶奶還在世,她和談海峽女士耗費了極其艱辛的努力,動用了一切能動用的社會關係,包括我爺爺生前的戰友,這裡麵有一些能量很大的人。”

“最終的處理結果,是撤銷我父親的功勳稱號,當年的一切檔案封存。同意接收竺蘭、哥哥和我三個人回國,不過是以戰爭難民的身份。”

說到這裡,我緩慢地舒了一口氣。

雨仍然很大,沒有要停歇的跡象。漆黑的山道上,一束車燈的光正破開雨幕,蜿蜒前行。

“我回國那年5歲,被談海峽女士收養,之後,確實走在了你所說的賽道上。”

我將樓道的窗推上,擋住外麵吹來的涼風:“但我始終認為,經曆過的事情是無法磨滅的。哥哥不能,我也不能,雖然表現的形式不儘相同。但隻要那片土地上的罪惡還沒有結束,終有一天,我們都會拿起槍,再回到那片瘡痍的故土。”

“你問我是不是把你當作陪聊機器人,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我不是。我沒和任何人說過這些事情,把自己的裡麵翻出來向彆人展示需要很大勇氣,尤其是這種勇氣也很可能換不來理解,而隻能收獲一些讓我無法忍受的同情。”

“也許你也在同情我。但無論如何,感謝你沒有說出來。”

我看到遠光燈照亮了醫院的大門,於是轉身下樓梯。

1027問:“你要走了嗎?”

我嗯了一聲,聽到它似乎說了句“你等一下”。我沒有理會,車的聲音已經很近了,我加快了腳步,這個地方很難打到車,尤其是這種下雨天。我希望那會是一輛出租車。

但結果令我很失望,當我走到一樓時,一輛銀灰色的商務車剛剛好停在醫院門前。

我隻能打開終端的打車APP搜索,並得到了最近車輛需要40分鐘才能趕到的提示。

門廊下的風很冷,不時有雨潲過來。我抱住手臂,打了個寒顫。

商務車的門打開了。

踏在水渦裡的是一雙男士皮鞋,水花濺起,些微沾濕了褲腳。那人彎腰下車,手中撐開一把黑色雨傘,傘沿擋住了一部分從門廊斜射下來的燈光,因此隻被照亮了半張臉。

它有意識地把傘沿往上抬了抬,向我望過來。

我們隔著雨幕對視。

幾秒,也許是十幾秒,我甚至不確定這是不是它在我視網膜上製造的幻象。我沒有動,它也沒有,直到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充滿了不確定,問:“……你怎麼來了?”

“本來是準備了一個驚喜的,”1027很淡地笑了一下。它離開了我的左眼,直接用仿生軀殼的發聲裝置說話,隔著近十米的距離,聲音混在雨裡,有一點模糊,“不過現在要先道歉。為我不明情況就任意評價你和你的家人,以及強加給你我的建議。”

“沒關係。”我說。

它說:“有關係。你是對的,我還是不夠社會化。我以為是為了你好,實際是在冒犯你;我想循序漸進,卻讓你被迫講出了不愉快的回憶;有時候,我甚至連你為什麼生氣都不知道。”

它說到這裡頓了一下,走向我。

我看著它穿過雨幕,直至這具毫無瑕疵的人造之物立在我麵前,那雙結構複雜的機械眼裡有一種近乎柔和的藍色輝光。

理論上講,這是我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見麵。

它沒有撐傘的那隻手伸向我,帶著克製的期待,說:“今天的事情,如果你想,我會刪除數據,以後也絕不再問起。這樣——或許可以被原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