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七天。(2 / 2)

九淵問:“夢到什麼了?”

“沒什麼,”她說,“你怎麼進來了。”

他們這些天已經形成了不在一個房間睡的習慣。主要原因在於九淵根本不睡,儘管他表示可以陪她躺著,做出模仿人類睡眠的行為,並不會整晚都盯著她看。但談焰還是拒絕了,畢竟再怎麼模仿,他都不可能真的睡著,一個清醒的意識躺在身邊讓她感覺很奇怪。

“就是突然想看看你。”九淵說。

見談焰的眼神仍有點狐疑,他笑了一下,也不起身,就著被她壓在床頭的姿勢半躺著,“你知道嗎?赫斯緹亞也沒睡,剛才我去玄關,發現她在偷偷查自己的型號換外殼要多少錢。”

“……”

他總結:“人工智能總是害怕自己被換掉。”

“……你彆借題發揮,”談焰略感無語,“我不會把你們換掉的。”

九淵笑:“我知道,共同記憶的另一半嘛。”

這是他第一次送她回家那晚,她對他說過的話。

其實不過才隔了9個月,但似乎已經是很遙遠事了。那時他還沒有形象和身體,第一次借著赫斯緹亞的軀殼擁抱了她,第一次了解人機之間也會存在特殊的感情。

他曾經羨慕過赫斯緹亞,為她作為談焰珍視的另一半、能和談焰分享4年的共同記憶。

這樣的另一半,如今他也是了。

可他還是羨慕赫斯緹亞,為她還能陪她度過漫長的一生,而他有的,隻是9個月而已。

他枕著手臂躺了會兒,忽有些懷念地笑起來:“想我剛到你家的時候,覺得赫斯緹亞bug多,想幫你重寫一個智能管家替代她,結果惹你生氣了。”

“不是生氣,”談焰小聲辯解,“隻是怕你把她弄沒了……我哪有那麼容易生氣。”

九淵伸出手,五指穿過她發間,順著發絲,輕輕捋到了她稍長過脖頸一點兒的發尾。

“你是對的,”他說,“抹殺一個人工智能很殘忍。但比這件事本身更殘忍的,是留下一具軀殼,在裡麵填進一個完全迥異的靈魂。幸好你當時攔住了我。”

談焰說:“怎麼突然追憶起那天的事來了?”

“因為美好啊,”九淵笑,“時常激活下艾賓浩斯曲線,免得你忘了——好了,睡吧。”

他站起身,替她把被子掖上。談焰從被單下伸出一隻手,抓住他的衣領,九淵順著她的力度俯身,和她輕輕碰了下嘴唇。

“晚安。”談焰說。

九淵定定看了她幾秒。太近了,機械瞳在她臉上投下一小片冰藍色的光。

“晚安。”他說。

他離開臥室後,談焰隨手把終端拿起來看了眼,確認沒有未接電話或消息。

終端顯示時間是2:54。

談焰重新睡著了。之後的睡眠很安穩,沒有再做奇怪的夢,一直到早上5:20準時被生物鐘喚醒。

她拉開門,走出臥室,客廳和玄關的燈都關著,由於天還沒全亮,因而整幢房子顯得很昏暗。

好安靜,太安靜了,在某一瞬間,談焰感覺房子裡好像隻有她一個人。

當然這個感覺也不能說有錯。

直到廚房裡的烤箱“叮”一聲。

被沉默黏滯住的空氣才開始緩慢恢複了流動,談焰走進廚房,看見赫斯緹亞正把兩塊單麵烤糊的麵包放進盤子。看見她,赫斯緹亞提起嘴角微笑:“早上好,主人。”

但那笑容消失得很快,那張不太聰明的臉前所未有地表現出了一種高級的茫然失措感。

談焰問:“九淵呢?”

九淵已經放棄挽救赫斯緹亞的廚藝了,這一周以來,談焰的早飯都是他做的。

赫斯緹亞指指緊閉的書房門。CPU又轉了半秒,她決定捏住談焰的衣角,陪談焰一起走過去。

門把手轉了半圈,門開了,書房裡也黑著燈,暗青色天光從半開的窗簾間照進來。牆上的終端播放著屏保程序,彩色絲帶飄來飄去,把房間映得一片光怪陸離。

九淵背對著她們坐在屏幕前。

談焰心裡驀地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她輕聲喚:“九淵?”

他不回答。

談焰等了幾秒,走進房間裡。隻見他坐姿端正,雙手放鬆地擱在扶手上,眼皮安靜闔落,表情舒展自然得好像隻是在小睡。

談焰將手放在他胸口,沒有感知到心跳。

僵硬,死寂。

刺骨的冰冷刹那自指間蔓遍了她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