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雁知在一個暴雨夜扛著宋榭回了隱陽山。
唐聆骨立於簷下,俊秀的眉緊緊蹙起。在深吸第三口氣後,他開始來回踱步,步子放得極輕,怕擾醒了祝守一。
暴雨傾盆,將本就不見五指的黑夜遮蔽得更加模糊。唐聆骨眼尖,借著一道閃電瞥見一道黑影從牆頭狼狽地摔下,趕忙撐開傘迎上去。
“這小子發了瘋……”“先進屋!”唐聆骨壓低了聲音打斷薛雁知,“帶到後院去,彆讓澄心知道。”
薛雁知默默點頭,扛著昏迷的少年從柴房往後院繞去。
唐聆骨收回傘,往祝守一的房間望了一眼,房門緊閉,一切如常。他停頓了一會,確認那丫頭沒醒,才匆匆趕到後院。
他離去後半晌,房門微微側開一道縫。
“宋榭……”女孩小聲念出那個名字,聲音都微微顫抖。
“你們下山到底出了何事?”唐聆骨小心地剪開宋榭的衣裳,白色的衣服被血染得看不出本來麵目,深深淺淺斑駁一色,與傷口黏連在一處,少年即使在夢中也咬緊了牙。
薛雁知在屏風後脫了衣裳踏進浴盆,墨發流淌,將棱角分明的一張臉都襯出幾分溫柔:“這小子發了瘋,去找周家了。”
“宋榭行事一向穩重,這回怎會如此莽撞?”唐聆骨眉頭擰得更緊了,他把藥粉灑在少年的傷口上,即使昏迷不醒,那具稚嫩的身體也控製不住地發抖。
薛雁知仰頭,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死丫頭今年多大了?”“十七。”唐聆骨下意識地答,繼而忽然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他……”
“他還有多少年可等呢?祝守一還有多少年可等呢?”薛雁知長歎一聲,猛地站起身,水濺了滿地,“這小子,真夠狠的。”
“雁知,我知道你一向嬌慣他們,但事關生死,你為什麼不攔著?”唐聆骨看著穿好衣服走出來的男人,眼睛裡寫滿了不讚同。
薛雁知嗤笑一聲,掏出一顆止痛丸塞進宋榭嘴裡,望向他的眼神無比銳利:“這不是嬌慣。既然他們想,那就讓他們去做。撞的南牆多了,自己也就知道回頭了。好歹現在還能有我幫襯著,總比往後不知天高地厚得好。況且,你覺得我們攔得住他們嗎?”
他沒說“他”,而用的是“他們”,很明顯把祝守一也囊括在內。
唐聆骨沉默。“我不管你如何處理這件事,總之,彆讓澄心知道。”
“她醒了沒?”薛雁知狀似不經意地問。
“沒有,她睡得很好。”唐聆骨收好沾了血的衣裳,“你來上藥。”
睡得很好?薛雁知瞳孔一縮。
祝守一有些小習慣連唐聆骨都不知道,比如高興時會把辮子紮得很緊很高,不高興時就散著頭發遮住臉,再比如……
雖然她不怕打雷,但是雷雨夜必定睡不著。
唐聆骨換好長靴,一邊提背簍一邊叮囑:“你醫術比我好些,在家好生照看著。彆讓澄心去後院,昨夜剛下了雨,假山上生了青苔滑溜得很。我爭取早些回來,你好生看顧著。”
那些話自是說給祝守一聽的。薛雁知覺得唐聆骨對自家那個小徒弟著實不了解,那死丫頭分明是不讓乾啥就乾啥的性子,偏生還這樣叮囑,真是生怕她不去後院一般。
眼眸暗了暗,他足尖輕點飛上門前的樹,守株待人。
祝守一的手按在門上。她已經維持這個動作半個時辰了。
宋榭當初一聲不響地離開,薛雁知回來後也沒告知他的去處,隻說他有重要的事要辦。
這世上的事很奇怪,在她發現自己的心意以前把一切視作理所當然,宋榭每天費儘心思地哄她開心,每天打打鬨鬨也不覺歲月靜好。如今她坦誠自己的心意,卻得到他毫不留情的打擊,更是為了逃避而下山。過去的一幕幕每天都在腦子裡重映,那人的一個笑容都彌足珍貴。
自那之後,宋榭再沒笑過了。或許是有的,可她看不見。隻要想到以後他會對著另外的人那樣笑,她心裡就一陣沒來由的恐慌。
而此時此刻,她心心念念的人就在後院,與她不過幾十步路的距離。
師父去采藥了,師叔不知去哪兒溜達了,她想去看看他,她就是想看看他……
魔怔一般,祝守一打開門,小心翼翼地往後院去了。
“吱呀——”門被緩緩推開。
床上躺著的人麵色蒼白,眼底發青,褪去了些嬰兒肥,氣息陌生,即使如此祝守一還是一眼就辨了出來,這是宋榭。
這是宋榭,宋榭,宋榭……
女孩的手輕輕摸上那張臉,一片冰冷。
你到底去哪兒了?你為什麼叫師叔陪你一起走?你到底有什麼是不能告訴我的?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見到了嗎。”冰冷的聲音突然響起,祝守一嚇得連退了好幾步:“師叔……”
“昨晚就知道了吧。”薛雁知倚在門框上,“比以前出息了,沒有一下子衝出來。還騙過了你師父。”
“我沒有!”祝守一急道,“我隻是,我……”卻又找不到話來辯解。
薛雁知瞥了一眼宋榭。
“每個人都有說不出口的秘密。宋榭有,我有,你也有。”他的目光鋒利得像一柄刀,將祝守一細細剖開來看,“你沒有告訴他,他也不願意告訴你。”
祝守一咬牙。
“師叔,他到底……怎麼了?”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