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清晨,鳥鳴溪潺。花心葉尖凝著未散的水露,初升的朝陽隔著林間山霧折射落成淺淡有致的淡金。
長滿野草的下山道上傳來壓低的雀躍歌聲,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在足人高的茅草叢裡穿梭著。
祝守一第七次捏住腰間的小錢袋,掂著毫無變化的重量吐了口氣。
明日便是唐聆骨的生辰。為了給師父挑件好東西,這次下山她誰也沒告訴,甚至專門挑了沒人的時候走,留了信隻道自己去東山看瀑布了。
隱陽山地形崎嶇,以前祝守一隻挑好路走,永遠不知道自己行進的究竟是什麼方向,最後還是薛雁知冷著一張臉拎著她去專門清了一條山道。
是以祝守一常言“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行此路,留下買路財”,後來被宋榭在手心放了隻蟲子,氣得把人狂扁了一頓惡心得洗了三天的手。
思及此,小姑娘又翻了個白眼。
“他應該能把師父照顧好的吧。”小姑娘不確定地想。唐聆骨生辰在重陽,他一向講究規矩,薛雁知又看重他生辰,是以這份麻煩差事往年都是她著手準備,今早她怕自己趕不及,特地把一應事宜仔細寫下來塞進了宋榭的門縫裡,隻希望他彆辜負自己一番“厚望”。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祝守一終於走到了山腳。
唐聆骨性子淡,平時也不見得有什麼喜好,小姑娘絞儘腦汁琢磨了兩個月,最後決定打一頂玉冠。
山中時光悠然,久之人便也染上了幾分閒散。男人極少冠發,平日直接披於身後,如一匹綢緞滑落垂榻。唯一正經綁發的隻有薛雁知,每天都把馬尾打理得認認真真仔仔細細高高束於頭頂,行動間淩厲得像一條飛蛇。至於祝守一和江述兩個,一個辮子紮得亂七八糟,一個馬尾綁得歪歪扭扭,更是不堪細說。
“小姑娘,來串糖葫蘆不?”小販本來靠在街邊休息,一抬頭卻對上雙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邊笑邊摘下一串果子晃了晃。
祝守一舔舔嘴唇,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她其實也沒有很愛吃糖葫蘆,但是這東西著實做得漂亮,山楂滾圓,糖衣剔透,紅得好像一汪水,招眼得很。薛雁知每次下山都會給她捎幾串,她吃三四顆就撒著嬌全部塞給師父,唐聆骨吃不完又隻能無奈地看向薛雁知……
哈,師叔以為自己藏得多好,但誰不知道薛雁知嗜甜!
小姑娘咬下一顆山楂嚼得咯嘣響,慢慢溜達到了中街。
中街專賣古珍飾器,沒有外街的吆喝嘈雜,每家都是幾個小夥計安安靜靜地忙活著,間或幾個年輕婦人低聲細語,仔細挑著首飾。
祝守一拍拍小兜,擦了擦嘴角的糖渣,先瞄準了一家看起來客人最多的店,拎起裙擺正要跨過門檻。
“小姑娘,你且止步。”突兀地,一個聲音響在身後,祝守一止步回頭,周遭忽的霧氣彌漫,空茫的白色之中立著一個紅衣青年,正微笑著看她。
“小姑娘,請來這邊。”青年麵色蒼白卻精致異常,像一隻豔鬼,一頭墨發如瀑傾落在背後如濃鬱的夜色,“我有東西要給你。”
祝守一歪歪腦袋,走上前牽過了他的袖子。
青年見狀揚起一個笑,蹲下來從懷裡取出一個玉盒。
“你收好。”他謹慎地沒有碰到她的手,將盒子放在小姑娘手心,“你帶回去,交給你師父。”
他直起身,伸出手想揉揉小姑娘的腦袋,卻隻是停在半空,半晌嘴角浮出一個寂寞的笑。
快重陽了啊。李白塵心想。那兩個人,以前可是很喜歡吃重陽糕的。
他垂眸陷入回憶,直到指尖觸到一個硬物。
小姑娘手裡捏著一枚錢幣,正往他手裡放,眼見就要碰到了。他趕忙用長袖籠住手:“你這是做什麼?”
“師父說買東西須得給錢。”祝守一脆生生道。
李白塵微怔,而後失笑。
果然啊,唐聆骨……你真是一點也沒變。
他接過那枚錢幣,“你確實很招人喜歡。”
“嗯?”祝守一一愣,回過神時眼前已沒了人。白霧褪去,眼前仍是安寧富貴的中街。
小姑娘低頭看著手裡的玉盒,眼神迷茫。
“剛剛我是不是聽誰說……記得買重陽糕?”
“嗚……”祝守一蹲在一塊石頭上,辮子已經徹底散了,裙擺也臟得發黑,像隻落難的小動物。
“怎麼會這樣啊!”她又氣又惱,“怎麼會迷路啊!怎麼又迷路了啊!”
拜托她不就是從東山繞了點路嘛!怎麼會迷路啊怎麼會迷路啊怎麼會迷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