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憐瀆看著光明正大坐在房間正中的奚吝儉。
多麼光耀的一個人,肆行無忌、為所欲為,仿佛整個世道都是他的所有物,什麼東西都能被他毫不費力地攥在手裡,又被輕易地丟棄。
季憐瀆咬著後齒,原本要動的腳步停住了。
“我若就是不回去呢?”季憐瀆涼涼地笑了一聲。
“你不敢動我,我知道。隻要我還有一絲價值,我便不會有性命之虞。”
他可是奚吝儉與那閹狗維持微妙平衡的橋梁。
奚吝儉輕嗤一聲,指尖觸到懷裡人柔軟的黑發,撥拉幾下,又放開了。
“你以為你的一絲價值還能持續多久?”他眸中蘊著一絲極淺的笑意,“與眾多顯要周旋這麼久,還不知他們從不隻做一手準備?”
季憐瀆一怔。
“世子也不會如此善罷甘休的。”他的底氣已不如方才。
奚吝儉不屑於給季憐瀆眼神,轉移注意似的碰了碰苻繚開始發熱的臉龐。
“他是不會善罷甘休。”奚吝儉的眸裡映出那人清秀的側臉。
像是書香世家的公子生錯了地方,在如此汙濁粗鄙的世道裡還要保持它的清風亮節。
不知是他確實不在意,還是覺得自己有能力,不怕沾上不乾淨的東西,對一切事物都沒有防備心似的。
輕易地相信素昧平生的人、顧念偽善的人,還要關切自己這個本要取他性命的敵人。
是沒見過人心險惡的妖精,還是下凡渡劫的神仙?
“孤亦不會。”奚吝儉目光沒動,“你沒機會了。你當知道孤有的是辦法吊著你那一口氣。”
季憐瀆遍體通涼。
不可能。
奚吝儉已與自己合作,他不能出爾反爾。
自己在他計劃裡定然是個重要的棋子,否則當初見到他第一麵時,他就該殺了自己。
季憐瀆目光逐漸空了,
難以聚焦的視線在空中遊蕩好一會兒,忽然落在正伏在奚吝儉身上的人。
季憐瀆目光閃爍幾下。
難道……
奚吝儉沒再注意那邊的動靜,靜靜地瞧著苻繚,仿佛時間就此停在了這裡。
他為何如此在意季憐瀆?
難不成真是心悅他?
奚吝儉想不出任何利害關係,能讓這個人有理由心心念念季憐瀆。
除非他說的就是真話。
不知是因著身上裹了太多衣物,還是他已經發了熱,苻繚臉上的溫度很高,似是吃準了被此吸引的人受過太久的天寒地凍,碰到熱源便不甘再放手。
“唔……”
苻繚溫熱間忽然碰到了涼處,更顯冰冷,仿若紮進肉裡的一根刺。
他不舒服地縮著脖子,又因此牽動了傷口。
不過神色已沒先前那樣痛苦。
肌膚在抵觸的過程中逐漸適應臉上的溫度,緊密的貼合教臉邊的手心溫度升高,最後倒是苻繚主動要去黏著那塊溫暖乾燥的地兒。
他發出一聲舒服的喟歎。
久違的感覺。
似乎是太過舒服與安穩,反而教苻繚從昏睡中稍微清醒。
自己先前忙碌這麼久,不就是為了能像這樣得到片刻的安寧,不用思考擔憂自己的性命麼?
苻繚漸漸清醒,眼皮仍是半睜不睜地耷拉著。
貼在下巴的拇指上帶了枚扳指,是奚吝儉的手。
苻繚倚在他身上,少許感受到奚吝儉因呼吸而略微起伏的身子,吸進又呼出的細微聲響,穩重踏實,讓他想起廟裡的銅鐘。
他盯著方給奚吝儉包紮好的地方出神。
沒想到他最後竟是在奚吝儉身上找到這樣的安心感。
苻繚動了動,碰到奚吝儉垂下的那隻手,一驚,又連忙躲開。
奚吝儉頓了頓。
“這就醒了?”
大抵是腦袋太昏了。苻繚想。奚吝儉這句話也太過輕言細語,像是生怕把自己吵醒。
苻繚感覺到自己腦後的長發被人梳理了一遍。
與其說是梳理,不如說是奚吝儉莫名有了興致,隨意撈起幾縷便從手心捏著,再轉到指尖繞上幾圈,最後又無趣地拋下了。
苻繚緩緩地眨了幾下眼。
“殿下認錯人了……”
唇齒間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苻繚咳嗽幾聲,明顯感覺到嗓子已經難受起來。
奚吝儉動作頓了頓。
“你以為孤與你一樣?”
奚吝儉的笑意裡果然夾了些諷刺。
果然,剛剛那是自己的錯覺。
苻繚吐了口氣。
這樣來了興致,最後又說丟就丟的,不就是他對季憐瀆的態度麼。
何況他哪會允許自己坐在他身上?這兒本該是季憐瀆的位置。
……坐在他身上?
苻繚猛然抬頭,太陽穴頓時疼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