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繚被這句話打得措手不及。
反應過來後,他溫馴的麵容上顯出幾分嗔怪。
沒開口還好,一開口了,心底的求知欲便壓不住。
突如其來的強烈欲望讓苻繚自己都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想掩蓋這事實。
可奚吝儉雖是拒絕了,神情並不防備,像是故意引誘苻繚踏入他設下的陷阱。
於是苻繚也明知故犯地問了。
“殿下因何不願說?”他道,“殿下是在擔憂哪一處?是園子本身,還是土地?抑或其他什麼。”
奚吝儉隻是淡淡看他一眼,動也沒動。
苻繚頓了頓,誠摯道:“我想知道。”
奚吝儉緊緊攥起的手陡然鬆開,皮膚下的血肉劫後餘生般跳動著。
眉尾稍動了動,又被他定在原處,不讓人發現他的真實情緒。
“現在晚了。”
奚吝儉聲音微揚,在話尾處又落下,似是想恫嚇他。
但苻繚感覺到方才那股危險的氣息消下去了。
他感覺到這並非奚吝儉的雷區。
“那到殿下覺得不晚的時候,再說吧。”他笑眼彎彎道。
奚吝儉見他這副模樣,便知道自己偽裝失敗了。
雖沒有失敗的不忿情緒,但見到他笑得如此乖巧,奚吝儉的喉結仍不禁動了動,直想把他扛回自己的巢穴鎖起來。
“孤拭目以待。”他道。
*
翌日早朝。
苻繚這一次站在了右列最末尾。
他本不該來的,校書郎的品級還沒到可以上朝的程度。他是昨夜被官家的一道口諭命令來的。
雖未明說理由,苻繚也知道,這是可以立即對他興師問罪。
就在苻繚思忖的當下,眾臣與官家,還有奚吝儉已經開始議論新修園林的事。
群臣的語氣都很低迷,想來是不願再討論這個問題。
就連新黨裡也有不解奚吝儉行為的人,低著的臉上露出幾分不耐,卻還是隻能聽著他們的爭執。
隻有奚宏深一人語氣高昂,像是鉚足了勁,就為了和奚吝儉吵架,還非要吵贏一樣。
“朕不管!朕!就是!要!”奚宏深近乎是撒潑打滾,手在龍椅上錘了好幾下。
“皇城內外僅供觀賞的園林已有七座,上一座已經占用周邊百姓耕地三畝。何況平關山走山造成的損失尚未修補,怎可如此大動乾戈?”奚吝儉揚聲道,“園林內的陳設花卉隨季而換,官家可是還沒逛夠?”
苻繚眉頭皺緊了。
奚宏深眉頭一皺,怒道:“朕是沒逛夠!哪像你,不過是腿上被箭擦了下,又沒射中!說得好像路都走不了一樣,搞得好像朕是要故意讓你死!”
眾臣頓時噤聲。
奚宏深吼完,也突然意識到說錯話了,連忙朝米陰尋求幫助。
“我、我沒有……”他喃喃道,麵色頓時變得蒼白。
苻繚緩緩眨了下眼,閉上,再睜開,感覺眼皮有些鈍痛。
奚吝儉腿上的傷,是奚宏深造成的。
還是被箭……
奚宏深的模樣,一看就是沒怎麼練習過的,年紀又小,說不定弓都張不開。
奚吝儉是怎麼被射中的?
奚吝儉輕笑一聲,打破這陣沉默。
“總之,孤不應允。”
下一刻奚宏深尖銳的大叫便在他耳邊炸開。
苻繚慶幸自己站在階下,離聲源還遠得很。
再看看奚宏深左右的麵色,都是習慣了的模樣。
他再一眨眼,看見奚宏深已經朝自己這裡看來。
“你你你……”
奚宏深正要發怒,忽然想不起眼前這人的名字,隻知道他分明答應自己,卻食言了。
根本就沒把自己放在眼裡!
自己可是一國之君,他奚吝儉權力再大又如何,見到自己不還是一樣要行禮,決定事務不還是一樣要自己來說!
他怎麼也敢和奚吝儉一樣!
“官家。”
那人徐徐出列,聲音相當鎮定。
不慌不忙,似乎早已想到了應對之策。
奚宏深愣了片刻。
他竟然已經開始想起了旁門左道!
動不了奚吝儉,難道他一個小小的世子還動不了嗎?!
奚宏深一下紅了眼眶,抽出一旁侍衛佩戴的佩劍。
拔出時,他還差點沒站穩,身形晃了幾下。
眾臣皆驚,唯有奚吝儉佁然不動。
“且慢。”
一聲蒼勁的嗬止教全殿都安靜下來。
官家見到出列的人,表情更難看了。
提著重重的劍,教他一下也沒了心情,無精打采。
“祖卿還有何事?”他道。
卻見祖官人搖了搖頭,對著側邊的奚吝儉道:“官家與往年相比,已是收斂懂事許多,璟王何故連這都不應?”
“理由孤已說過。”奚吝儉不屑抬眼,“若祖官人在此事上也向著官家,孤無話可說。”
奚宏深的眼裡亮了一點。
連祖時這老家夥都認同自己,其他大臣也都支持自己,果然隻有奚吝儉是錯的。
“倒也不是什麼大事。隻不過老夫近日身體抱恙,恐怕不能再勝任工部尚書這一職位。”祖時捋了捋胡須,“老夫想在告老還鄉前,為官家獻上最後一份禮物。若璟王還不答應,老夫便隻能抱憾終身了。”
苻繚一愣。
祖官人要主動辭官。
他記得,官家想他辭官許久,但祖官人不知因何,硬是在這官位上待著,怎麼說也趕不走。
看他如此有精神,不像是生了大病,這就要辭官了?
奚宏深眼睛更亮了,嘴角壓不住地上揚。
階下靜了一瞬,不少人開始竊竊私語。
工部尚書的位置一空,虎視眈眈的人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