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也算長輩,看長輩最麻煩的是要帶東西。我和姚夜久先去了超市左右買了點吃的喝的,牛奶水果餅乾亂七八糟,人情世故這方麵我真的不知道怎麼弄,她肯定知道,但她就是看我好笑故意不說,我差點都要打電話給曉輝了,他準懂。
年前的三中高一高二都已經放假了,高三學生還在堅守,我們給門衛打了個招呼說找語文組的許老師,門衛用座機打了個電話,就讓我們進去了。
“唉唉,回來真好。” 姚夜久興致勃勃地往教師辦公樓走過去,昂首挺胸。
三中的牆麵是淡淡的米色,學校裡到處掛著一米見方的大字,無非是誠實,團結,成人,成材之類。大門後麵是一個巨大的噴泉池,我們很少見到它真的噴水,但是池子裡麵是一直有水的,據說還有魚,但我從沒見過。每年都有新生喜歡往裡麵投硬幣,於是每年開學典禮上校長都把這件事說清楚,但當然是屢禁不止的。我覺得這真是個蠢主意,越是把禁止這件事高調的說出去,就越是誘惑人嘗試。學校後麵是個大操場,塑膠跑道質量不錯,但是草坪是假草。周圍有教學樓和實驗樓,但都是高一高二學生的地盤,高三學生的教學樓離操場最遠。老師曾說是因為高三要備戰高考,要 “收心” 。學校周圍一圈都種了一種很高的樹,會結出有點毛茸茸的小果實,不能吃,沒啥用。夏天風從南麵吹過來,樹葉會跟隨樹枝搖擺,有簌簌的聲音。每棵樹的高低,葉子的數量都不同,這使得他們的音色和音高有些許差彆。這樣樹多了,在統一的風指揮下,發出的聲音有一種群性,這原理近似於弦樂組。學校北邊有幾個籃球架,永遠不會空空蕩蕩。高中的時光過去的太快了,高一的學生們把籃球扔進籃筐,掉下來就砸到了他們高三的校服上。
我和姚夜久特地繞了一段路,先去操場上看了一眼,高三學生是不上體育課的,操場上沒有人。順著塑膠跑道走了一截,然後拐入了辦公樓,走三層,左轉302,許老師正在飲水機旁接水喝。
“許老師。” 姚夜久又把眼睛眯了起來,甜甜地笑,走上去抱住老師的胳膊。
許老師見老了。高一她是姚夜久的班主任,頭發絲雖然黑白混雜,但還是油亮的,現在雖然也是整齊的梳了起來,但看著稀疏了不少。嚴格上來說,許老師是姚夜久乾媽。姚夜久小學沒讀完就和父母搬去了上海,之後父母離婚了,她又和爸爸回來這小城。爸爸是個厲害的工程師,我每次去姚夜久家,都能看到她爸爸在房間裡看書寫東西。家裡的書到處都是,很多厚厚的手冊,都和辭海差不多了,翻開都是表格和數字。這要怎麼看?我咋舌不已。爸爸除了自己的工作,彆的似乎什麼都不上心,包括姚夜久。但至少他做對了一件事情。
“我爸以前給許老師的孩子聯係過工作,幫了個大忙,所以讓我去三中上學之後就先聯係了許老師,非要我叫乾媽,但我偏偏叫不出口。” 有一次聊到許老師,姚夜久跟我解釋過。“我覺得他根本就不想負責任,他自己都照顧不了自己。你知道嗎我成績單他從來不看的,他連我幾年級都不知道。” 姚夜久頓了一頓。
“當然我媽更惡劣,她找的新男人不喜歡我這個累贅,我理解。我不知道她理不理解,她不想放我回來是真的,但我走了之後我覺得她更輕鬆了 。” 她咬著嘴唇說。姚夜久的媽媽在上海出軌了,這是離婚的主要原因。
所以沒有誰比許老師更操心姚夜久了。那時候她午飯都是許老師家吃,放學後我去三班如果找不到她,那往往就在許老師的辦公室。她們在裡麵說話,我就在樓道裡靠牆站著,那時候的手機隻能打貪吃蛇,我有時一站就是一個小時,等她出來的時候辦公樓都安靜了很多。
“老師好。” 我也和許老師打了個招呼,把手上提的東西放在鐵皮櫃子旁邊,找了個椅子坐下了。許老師微笑著看向我,點點頭,“好,好。”
“個人問題解決了嗎?沒帶回來個小夥子?” 許老師問。
姚夜久搖搖頭,“沒時間談。工作太忙了。” 我在旁邊揶揄地笑笑,不出聲,何止是忙,忙得還 “結婚” 了,還 “離” 了呢。
“彆敷衍我,工作能有多忙。” 許老師倒是不好糊弄。
我在旁邊閒坐,她們說話我插不上嘴,我看到辦公室角落放著一個很舊的枯黃色木架子,架著一個搪瓷洗臉盆,旁邊還有一塊香皂。我已經不用香皂很久了,這搪瓷洗臉盆更是很長時間沒有見過了。老師真是個單純的職業,接觸的人是單純的人,做的事情是單純的事情,時代一直在改變,可這小小一間水泥房間,就好像完全不會改變一樣。什麼是時光機,這辦公室就是讓時間停止流逝的時光機。
“生生怎麼樣?在做什麼工作?” 許老師和姚夜久聊了一會兒,把頭轉向我。
“啊,我挺好,還是幫朋友寫點東西什麼的。” 我趕緊回答。
“嗯,你高中時候作文就還不錯,你們班那時候語文是王老師吧,老嫌你作文寫的太散,不愛做結構,不愛強調論點,但我看著就挺好。當然,從高考角度上來說,王老師說得對。” 許老師對我們的回憶也被這房間凍住了,停留在了很多年前的那個夏天。
從老師那兒出來時候學生們還差半小時下課,“來一趟不容易,中午吃食堂。” 姚夜久乾脆地說。於是我們去食堂吃麵條。牛肉麵湯有些油膩,姚夜久皺皺眉,又要了一個小碗,用小勺子把表麵的油刮出了一些,才開始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