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明白為什麼劉醫生會想要聊我毫無印象的爸爸。我舒服地坐在沙發上,視線一直盯著那個電風扇。和劉醫生一個小時的交談如果要一直對視實在是太累了。我和劉醫生提到這點之後,他就表示隨我舒服就好,不必要正對著他,我可以麵向我喜歡的任何一個地方。於是我就一直盯著那個電風扇,它讓我感到親切。
“這周輕生的念頭頻繁嗎?” 自從意識到自己對於跳樓的隱隱渴望之後,我開始避開去太高的地方。但與輕生的念頭伴隨的是自殘,我想用刀片剌開自己的手腕,倒也不是天真到想靠切腕去尋死,而是想象鮮血從手腕流出,好似能帶走一部分我的壓力。但我不想嚇到姚夜久,所以我一直忍著。
“我覺得我不重要,” 我說,“其實一切都不重要,沒有什麼事情是有意義的。我爸爸的離開有意義嗎?我媽媽的離開有意義嗎?我的離去當然也不會有意義。有一些人難過,但難過也是有時間限度的,生活仍然要繼續。我覺得我是沙子,每個人都是沙子。我們活的不是成長,不是占有,更不是愛。我們活的是運氣。”
在家裡我不喜歡開空調,所以姚夜久買了一台電風扇,是較新的型號,噪音小很多,還有遙控器可以用。我們晚上覺得熱的話就把電風扇打開,電風扇會吹起輕柔的氣流,掃蕩房間的各個角落。被那種氣流包圍的我感受到了夏天,那種感覺空調給不了我。但電風扇畢竟驅不走汗水,所以我們有時候一天要衝好幾次涼。睡前姚夜久常常會給我念小說,就好像回到了我們小學的時候,隻不過角色互換,我變成了需要被照顧的那個。姚夜久聲音很好聽,但念書並不擅長,開始的時候念得磕磕絆絆的。但是念得多了越來越熟練,隨手拿起一本什麼書,不管文字是多麼腔調,她都可以讀得聲情並茂。
我還是時不時會突然斷線,斷線的時候姚夜久就在旁邊靜靜地坐著。我有時候回過神來會抱抱她,我開始漸漸理解為什麼姚夜久以前會特彆喜歡親昵的肢體接觸,因為那確實傳達出一種踏實。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是比體溫更溫暖的東西。
在幾次與劉醫生的見麵之後,我開始在醫囑下服用激素類藥物。這類藥物副作用有些大,我白天開始有強烈的頭暈惡心,有時難受得會吐出來。在藥物的作用下我雖然睡得著,但是大腦裡始終有地方拒絕休息,我開始做很多很多夢,甚至夢中有夢。由於副作用實在是太難受了,我開始拒絕吃藥。姚夜久堅定地看著我,“劉醫生說過,無論如何,不可以斷藥。”,她不會與我爭辯,多費口舌,她就是問我,她說你把藥吃了,好不好,我就隻能說好。我沒有辦法拒絕姚夜久的要求,這像是一種慣性機製,而這機製即便是在我四分五裂的時候,也起著作用。
“夜久,將來會怎麼樣?” 我問她。
“將來?將來還是這個樣子。” 她說。
“我是說,你父母,我父母,都分開了。哪怕我和我的媽媽,也分開了。而我們連為什麼分開都弄不明白。你說為什麼分開從來沒有道理可講?”
“你不要這樣想問題,這樣想問題鑽牛角尖。” 姚夜久說。“我爸媽也好,你爸媽也好,都不是一回事兒,你非要放在一起想也沒有道理。”,她頓一頓又說:“再說你既然感到這個世界沒有道理,就沒有道理地相信我會一直陪著你吧。”
在夏天快要結束的時候,我漸漸恢複了力量。直到有一天劉醫生告訴我,對我的治療基本結束了,如果下個月我不覺得有必要,那就可以不用來預約了,也不用打什麼招呼,或者有任何壓力。如果之後有其他的情況,隨時可以再來找他。
那天從診室出來我和姚夜久去吃了涮羊肉。鍋裡麵很清淡,除了一截大蔥兩片薑再沒有彆的任何東西,但羊肉是新鮮手切,涮個幾秒鐘蘸蘸麻醬,吃得很舒服。
“你說得對。” 我對姚夜久說,“想大問題,條條都是死路,想小問題,哪裡都有活路。”
從店裡出來才發現街上下起了雨,雖然是下午,但陰雲之下天已經很暗了,遠處還有隱隱的雷聲。姚夜久知道我最喜歡雨天,帶頭衝進了雨裡。她穿了深藍色的裙子,裙子上麵繡了各式各樣的熱帶魚。雨水從街邊綠色的槐樹葉間垂下,給眼前的景物加上了自然的動態模糊。我看到她在向我招手,我離開屋簷,向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