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夜久離開之後我的生活一度又停滯不前了。隨著4G網絡的到來,人們開始越來越多的把自己的生活分享出去。手機上有許許多多的群,高中有群,大學有群,工作有群,遊戲有群,連購物也有群。每次我刷著時間線,看著他人的生活,我覺得每個人都在向前邁步。大的時代推著小的個體在行進,而小的個體不管是向東西南北任何一個地方走,也都是在向前走。我總是懷疑向前走的人知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哪裡,但即便看不清楚也無妨,因為這是個以停止為恥的時代。
姚夜久離開的第二個月我下定決心走出了這小房子,找到了一個兼職,便利店,一周三天,從晚上12點到早上9點,是夜班。
便利店老板是個乾練的安徽人,平頭,個子不高,說話有口音。王老板身上有著我從來未曾擁有過的,對生活的熱忱。
“全市,除了那個著名的 “九九全國連鎖” 以外,我的便利店是最正規的。” 第一次培訓的時候,王老板說,眼睛裡有淡淡的自豪感。
他說的正規有好幾個方麵,這個小城中大多數便利店晚上10點就關門了,衛生狀況也維持著一貫的粗糙北方水準,很多便利店其實就是主營煙酒,再附帶著賣一些其他食品。但這個店不一樣,首先麵積就非常可觀,零食架子有五大排,旁邊是三個大冰櫃,放著各式雪糕,速凍食品。飲料立櫃放在店的側麵,組成了一麵牆,裡麵應有儘有,我在店裡也是第一次見到桃子味兒的可樂。飲料櫃的後方直接通往冷庫,補貨很方便,冷庫厚重的門外麵是常溫的倉庫,各式零食和日用品的盒子都整齊地擺在上麵,按進貨的日期排得分明。
“你看,這個豆漿機的盒子,每天在晚上都要清洗一次。裡麵的豆漿是直接要進客人的嘴的,所以清洗一定要認真。” 王老板在給我示範清洗豆漿盒子的正確方法。“要清洗兩遍,兩遍要用不同的洗滌劑,我們這個洗滌劑也是專用的,清洗用的百潔布要用這個。” 王老板把百潔布拿給我看,這布掛在旁邊一個小勾子上,上方貼著一個防水標簽,寫著 “豆漿盒”,三個字。“這布子我定期會換,這裡還有擦桌子的,擦地的,還有擦冰激淩機的,每個都不一樣,不可以混用,知道嗎?”
“好。” 我說。
“清洗的時候要注意這邊,盒子這邊是凹下去的,不要偷懶,要把凹下去的下方也要伸手擦乾淨。豆漿中含有油脂,如果不認真擦,會很惡心。我自己也是喝店裡的豆漿,我們也要對自己負責,明白嗎?”
“好。” 我說。
接下來他給我示範了冰激淩如果掉在地上該如何清理,因為冰激淩中的糖分,用的清潔劑又不同了。擦地的過程也非常繁複,店裡各個邊角角落他都不厭其煩的提到了。最後推開衛生間的門的時候,我發自內心地敬佩王老板的敬業樂業。那是我見過的,最乾淨的衛生間,不僅白色的瓷磚和牆壁沒有任何汙跡,呼吸之間也聞不到任何令人生厭的氣味。我甚至覺得帶個睡袋直接可以在這裡睡覺,連做夢都會覺得自己在亞馬遜森林。
“這衛生間員工專用,無論如何不可以讓顧客使用,明白嗎?”
“好的。” 我說。
我學得很快,開始的三次夜班都是和王老板一起做,我乾活他監督,第四次開始就獨立上班了。雖然是夜班,但便利店的工作並不枯燥。真正上班之後我才意識到這生活中我忽略了多少細節。即便是在深夜兩點三點,我原以為可以原地站在櫃台後麵愣神的時間,仍然有人會來這裡買東西。
深夜賣得最多的是飲料和煙。附近有個大學,也常常會有大學生們三五成群進來買一些熱氣騰騰的食物。剛開始遇到的第一個挑戰是賣煙,一個個煙盒子五顏六色,除了我比較熟悉的幾種煙,還有大量的我不知道的香煙,王老板為顯示專業,甚至還賣平常很難見到的女士煙和外國煙。我常常窘迫地浮在櫃台麵上尋找,王老板從店裡的抽屜裡拿出一張A4大小的紙,上麵畫著店裡櫃子的圖,和每一種煙在哪裡。“喏,拿回去背。” 王老板囑咐我。第二周開始,我閉著眼都能準確地把煙拿出來了。
深夜四點左右是顧客最少的時候,我就趁著間隙大量做洗刷的工作。洗刷工作做完五點,我又開始從倉庫裡往架子上補貨。補完貨到六點之前是我唯一擁有的休息時間。便利店裡的燈泡有兩種色溫,一冷一暖。王老板說開什麼顏色看我的喜好,冷色顯專業,但暖色看起來更舒適,我一直開暖色。
有時候我會在這段時間走出店外,回過頭來透過玻璃牆看著這便利店,它是黑暗城市裡的一顆可愛的橘子。每當此時我總會想抽一支煙,但總是忍住,因為王老板不允許店內任何一個人在工作時間抽煙。
早上六點開始會有另一個人同我一起上班。六點開始有人會進來店裡買早餐,雖然一個人也勉強應付得來,但勉強不是王老板的性格,王老板需要我們做任何事情都遊刃有餘。常來的店員一男一女,男生叫林鑫,女生叫蘇梓學。
林鑫和蘇梓學都是附近大學的學生,也是在這裡打工。我九點下班之前和他們有三個小時共同值班,慢慢地也聊得熟了。
林鑫臉上有青春痘,身高快一米九,混熟了之後就問我打不打籃球。我說我打籃球,但打得不太好。他就開始拉我在不上班的時候去他們大學打籃球。林鑫運動能力非常好,打起球來飛天遁地,三分,籃板,蓋帽,幾乎無所不能。我就樂得在旁邊給他傳球,有的時候他還會覺得不好意思,故意把球分給我打,怕自己打得太自私。我就說林鑫你完全沒有必要這樣,你要把你該得的分得了,不用考慮我。
打完球我們會去附近的燒烤攤吃點東西,有的時候和他的同學一起。我很久沒和大學生接觸,剛開始會覺得不習慣。他們聊學生會,聊團委活動,聊最近的模特大賽上的女生。這些東西我在大學的時候也有印象,但好像都是被我忽略掉的細節。我強迫自己去和他們溝通,去問他們問題。體院的學生會為什麼那麼招人煩,為什麼機械學院的輔導員查寢查得最勤,模特大賽上最後獲獎的女生究竟有什麼黑幕。我認真去聽,把自己置於他們的位置上去想象他們的人生。漸漸的開始從中獲得一種樂趣。原來我一直以來所輕視的,所不屑了解的世界之下,有那麼多生動的暗河。
我突然想起姚夜久以前就問過我 “你看著普普通通麼,為什麼要活得那麼彆扭?好好的擁抱生活的瑣碎,有什麼可難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