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一片曠野之上,與輕柔的風和朦朧的霧靄共臨,茫然地四處張望,一張年輕的臉闖入視線。他看起來隻有十幾歲的樣子,銀色的長發在空中搖曳,讓我想起被光照耀的雲母。他的眼睛隱藏在羽毛般的煙雲後,令人看不清模樣,可我卻莫名感到心安——直到一顆淚悄然劃過他微微揚起的嘴角。
心猛然一怔,我想走過去看看他的臉,也想問問他為什麼哭,可我剛邁出一步,就像踩到被潮潤的樹葉掩埋的黑暗中,腳下的土地陡然消失,化為博大而靜謐的夜空。我不斷下墜,手無寸鐵,逐漸被未知的恐懼征服擊潰。巨大的孤獨鋪天蓋地而來,如同冰涼的潮水將我卷挾。我無計可施,隻能閉上眼睛,蜷成一團。
時間在寂靜的陰影中流淌,讓人難以揣測到底過去了多久。突如其來,溫柔的絮語穿過閃爍不定的寒星,來到我的耳邊——有人在呼喚我的名字。我睜開眼,是那個看不清臉的銀發少年。他向我伸出手,任由我緊緊握住。
我閉上眼睛深呼吸,讓溫暖的觸感湧入身軀。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我看見了麥斯,他正側躺在我的身邊,緊緊握著我的手。
我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觸電般扔開他的手,將他一腳踹下床去。
“乾嗎?”我先發製人。
“是你抓住我的。”麥斯坐在地上,腦袋慵懶地搭在床邊,問,“你夢到了什麼?”
這要我怎麼說?我夢到縮小版的你和我在星空一邊墜落一邊轉圈?光是想想這如同青春言情動畫的一幕,我的雞皮疙瘩又掉了一地。我咧著嘴,嗬嗬乾笑了兩聲,撐起胳膊向後蹭了蹭,與麥斯拉開距離。
也許是我的反應有些搞笑,他突然揚起了嘴角,與夢中的模樣重合,將那一顆紮眼的淚珠,輕而易舉地投入我平靜的湖麵。記憶是個神奇的東西,即便在歲月裡一絲不剩,卻能無意識地拋出草蛇灰線,引領著你發現潛藏的秘密。卻又隻給你窺見一斑的機會,讓人抓耳撓腮,墜入迷茫困頓的深淵。
“你真的想找回記憶嗎?”麥斯抬頭望著我,語氣變得陰鬱,“即便那些記憶並不美好?”
我被他這麼一問,精神陡然清明起來。
“找回記憶後你有什麼打算?”他又問。
這的確問倒我了,自從知道麥斯從前也召喚過我的事實後,所謂“幫魔王洗白的任務”似乎已經變成了無關緊要的支線。來到這個世界已2個月有餘,隻要我像之前一樣,提出想要回去,他應該不會阻攔吧?
可我為什麼沒有開口?
是害怕回去後麵對曠工被辭退的現實,害怕麵對高額的債務壓力……還是在期待些彆的什麼?我自己也說不清。
我盯著麥斯仔細端詳,就好像他的臉上寫著答案。他沒有露出以往故作天真的神情,而是深沉冷靜得令我感到緊張。我自認為在感情方麵頗為敏銳,即便對方不著痕跡,我也能迅速捕捉到蛛絲馬跡,從而趁一切還來得及的時候匆匆躲避。我不是沒有感受到麥斯對我抱有某種好感,隻是搞不清楚他到底隱瞞了多少,又為什麼要這樣做。偏偏隻要問他就會說,說出來的卻又僅限於表象。
我已經不可避免地在意起眼前的這個人,在意起我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在意他是不是像我想的那樣,在我一次又一次的歸來離去中,將難以言說的情感掩埋於深邃的孤寂。
我幾乎忍不住開誠布公地發問。
長呼一口氣,問出的話卻是:“你該不會做過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怕被我發現吧?”
“沒有。”麥斯的神色語氣讓人摸不透情緒,令我更加焦躁。
真他媽要命,明明不是想問這句的。明明想問……
我咬咬牙,彎腰湊近他的臉,居高臨下地盯著那雙碧波的眼睛。
“我們以前是什麼關係?”我怕他無法理解我的話,乾脆咄咄追問,“是戀人嗎?哪怕一次?”
他沉靜的眼中終於有了一絲波瀾。
他沒有說話,隻是輕飄飄地點了點頭。
露水跌落在靜默的草地,翻滾的浪潮隨心跳撲向奇兀的山崖,我開始懊悔自己口不擇言。
我向來隨遇而安,總是太過自卑懦弱,早已不可避免地走向孤獨。我以為自己會像從前一樣無動於衷,但當他為我們之間的關係落下明確的定義後,我才恍然發覺自己投入的感情並不稀薄。就像一朵雲,無法伸手觸及,卻真實存在,緩緩堆積成山,隻等一場大風將其吹散,否則勢必化作一場酣暢淋漓的雨幕。
我把這一切歸咎於潛意識或者殘留的記憶作祟,好讓一切顯得更加心安理得。我注意到麥斯的神情也跟以往有些不同,以往他總是像一塊冰,即便用天真無邪的眼神看向我,也帶著一種懵懂的疏離,但現在,他的眼睛融為了一汪春水。
但很快我就意識到他並沒有表露出什麼情緒,我隻是無法自拔地陷入了臆想。
我深呼一口氣,難以自抑地抬起手,想要摸一摸麥斯柔軟的頭發——如果莉莉絲不這麼聒噪地敲門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