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不了。”
“您行行好……”
“什麼玩意哪,五個人裡有四個大男人,跟我說沒錢?”這位船夫身材結實,拒聲如雷,孟大寶被劈頭蓋臉地罵,“五雙手十隻腳,能走能跳的,拿不出一點錢,還妄想白搭我的船!”
自告奮勇問價的孟大寶羞慚得無地自容,其他船夫如有實質的嘲笑的眼神,讓他隻想扭頭跳河。
船夫還要再嫌,觸及許慎的眼神卻不由得噤聲了。
穿著青灰色袍子的這個人,身量比他還要高,肩寬膀闊,長得有鼻子有眼的……腰間還佩了把劍——莫非是個捕快?
許慎按了按孟大寶,麵無表情地對船夫道:“失禮了,是我們出門沒帶盤纏。”
船夫打量他們來回,雖感覺這幾個不是尋釁的,但臉色還是放不下,道:“你們沒有一分錢,要過河,不是太狂了麼……”
廖新湘在一旁著急地翻包袱道:“有的有的,我再找找……”
“不必了。”吉蟬走上前,劍鞘壓在船夫肩膀。玄劍劍鞘花紋繁複,船夫輕易便能透過衣料感受到硌人的凸起,以及沉甸甸的重量。又是一個比他高的。
吉蟬手肘搭在劍鞘上,往下一使力,船夫便一個踉蹌。他笑道:“錢總要給能用的人,瞧他,輕輕靠一下便站不穩了,撐船的功夫可能還沒我好。走吧,我們找彆人去。”
話雖如此,但憑借廖新湘翻底朝天才得的幾文錢,實在不足以雇一艘普通的船。問了幾個船夫,都被不客氣地拒絕了。日頭正曬,離他們不遠處有個簡陋的棚子,船夫相互認識,彼此議論紛紛,此時無客的,都聚在棚下看他們的好戲。
“哪個人,發發善心,載他們過去唄!”
“誰發這善心呀,我看,叫花子都比他們給的多!”
“是哇,你說他們有五個人,便是上街分頭討一天,也能湊齊船錢吧。”
“可不是麼,穿得光鮮亮麗的,竟來討我們便宜。”
“……那姑娘倒是唯一蓬頭垢麵的……”
“哦?……你說這話……”
後麵的聲音便壓低了。
吉蟬咬了咬牙,扭頭對花芽諷笑道:“怎麼那些東西議論你,你又不搭理?”
花芽納悶:“他們也沒說我什麼呀……”她聲音低低的,帶了點埋怨:“你們明知要過河,怎麼能不帶錢呢。”
廖新湘歎氣道:“不是我們不想,是師門不讓。我們是出來曆練的,小妖怪。”
話音剛落,他們身後有人道:“你們……你們能出幾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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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也是個船夫。身材瘦小,與花芽身高相近,在初春卻隻穿件灰色褂子。他看似已有些年紀,兩鬢稀疏,眼角透露風霜,走路一瘸一拐,佝僂著領路。
他把他們帶到河堤的一處缺口,原是有人把此處的河堤鏟作一層一層的土梯,又在上麵鋪設了石子。老船夫解釋道,這一段懷河沒有官家造像樣的碼頭,船客隻能從這裡下船。
站在河堤往下一看,便能看到十餘條船靜靜浮在水麵,各條船的一首都拴了條手腕粗的繩,繩的另一端綁在深插入河堤的木柱中。
船夫指著最簡陋的那條船,麵色不自然地問道,願不願意坐他的船。
一行人紛紛看去。說是船,倒不如直接叫作筏子。
彆的船,最氣派的,除了線條流暢的船身,船上還有船艙,雕有花紋的木窗微敞。這位船夫的筏子是砍斷了竹子做的,因經久使用,竹身已經有些褪色了。這張筏子孤零地漂泊在水麵,顯得與其他船隻格格不入。不過至少,筏上還綁了幾張竹凳。
船夫平日便是因為劃的是竹筏而做不成生意。他方才小解回來,聽聞旁人議論他們沒多少錢,才主動請他們來坐他的船,卻也不自信能談下這一趟,便惴惴不安地等候發落。
怎想站在最前頭的青衣男子十分爽快,說可以。
船夫立刻展開笑顏:“如此甚好,請來,請來。”
吉蟬問道:“還要去哪?”
船夫笑嗬嗬地介紹:“我們這兒渡船,有個規矩,過河者須向水神請方便。”
吉蟬下意識皺了皺眉。
廖新湘他們聽了倒很稀奇:“水神?這裡還住了個水神?”
帶路的船夫回頭道:“這是很早以前便駐守於此的一位女神,我們下水前必須向她上貢。”
“……”
“上貢什麼?”許慎問。
“上貢……”船夫頓了頓道,“上貢你能上貢的東西。”
他們很快來到上貢處,離登船的地方不遠,又是個小棚子,但比方才船夫歇息處要精致許多,三麵紮了草簾,是以當中的蠟燭和供品能不被輕易吹倒。
花芽好奇地先走進去,船夫怕她對水神不敬,正欲出言製止。誰知她“呀”了一聲,緊接著,已邁進去的人重新跌坐在他們的視線內。
“怎麼了!”孟大寶問。
花芽恨恨地向吉蟬投來一眼:“讓你捆我!我被嚇倒了!”
船夫摸不著頭腦地隨孟大寶上前,一看,奇道:“姑娘?你這是打哪來的?”
他喚的姑娘並非花芽。花芽借孟大寶的手,動作不甚利索地站起來,看不見她手間的縛妖繩的船夫雖覺奇怪,但不好議論。他也更在意這位突然出現在棚裡的另一人。
“你是來坐船的嗎?”
這名身著水藍色裙裝的少女拍拍身上的土,起身朝船夫做了個揖。她笑道:“正是。”
船夫平日沒見過長得這樣嬌俏的少女,黢黑的臉流露出一絲羞赧,他下意識也向她彎身,道: “既如此,姑娘沿水流再走片刻,便能見到其他船夫了。此處是供拜的地方。”
“啊,”少女掃了一眼花芽和孟大寶,以及站在棚外的許慎等人,“那這是你的船客嗎?”
“是。”
少女拍掌道:“不如你把我也載了,省得我還要費功夫去找其他人搭船。”
船夫麵露難色:“這……姑娘,我這船可能,載不了那麼多人。”
“這有什麼要緊!”少女神色自若地接話道,“我很輕的,吃不了多少水。”
船夫有些訝異地打量她一眼,頓了頓,又道:“實不相瞞,姑娘,我的船隻是……隻是一張竹筏,等過了河,指不定要弄濕姑娘的裙鞋。這幾位,實在是沒,沒錢,才來搭我的筏子。姑娘還是去挑舒適的船更妥當。”
少女嫣然一笑:“巧了,我正是沒錢哪,料想其他人也不會渡我。唉,方才餓得我,差點就要吞了這裡的東西啦。”她指的正是在木桌上碼放的整整齊齊的一排排供品。
船夫急道:“那可使不得!”
“沒有沒有,”少女擺擺手示意她沒動口,又露出一點征詢的神色問,“勞煩你,問問你的這幾位船客,可否把我也加上?”她抬頭望他們。
吉蟬直截了當地拒絕道:“不行。”
“為什麼?”少女奇道。
吉蟬避開她撲閃的眼睛,抱臂答道:“人太多了。等我們過了河,再請他回來接你吧。”
船夫猶豫地插話道:“現下已近午時,等過了河,天色便晚了。這位姑娘一個人……”
“對呀,”少女扁了扁嘴,“你們忍心讓我一個人在這河邊等……”
“我們一同搭船吧!”花芽不等他人反應便拍案道,“你太可憐了,就跟著我們一起。”她斜瞥了吉蟬一眼,“這個人,可壞了,不用理他。”
吉蟬輕哼了一聲,懶得辯解。其實方才許慎沒有回絕,已算默許。
唉。孟大寶心裡歎了口氣,拉了拉花芽:“彆氣吉師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