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大寶將開鎖符卷起,塞入鎖孔裡,“她好奇心重,你沒見她看見掌櫃那些毛須便移不開眼睛了。書你借她一讀便是,又不是不還你。”他想了想道:“我倒是未料到她竟然識字。”而且指不定比他認識得都多。
廖新湘看著明妖鎖在他掌心解開,展成圓盤。“她連字都認得七七八八,卻不會使筷,還得你示範兩三遍才慢慢掌握,實在矛盾,”他隨手撥轉了指針,漫不經心地閒扯道,“難怪平時妖怪收了都要裝入伏妖袋,不然一路上拴一個琢磨一個,可不得累壞我們。”
孟大寶張口道:“她比黑熊精可要好上不少——那掌櫃山羊似的,她應該還沒見過山羊?”
廖新湘發現明妖鎖的“中”無反應,便又撥去其他等級。“誰?你說花芽?”他皺了皺眉,“嗯,如果一直住在那山坡裡,應是沒見過。希望她在去清心潭前能見到罷。”他隨口道。
“你——”孟大寶覺得他仿佛話裡有話,想質問,卻不得不頓住了。
兩人驀地陷入沉默之中。
青銅盤上,一座兩層袖珍銅樓緩緩褪去青黑外殼,從屋簷開始,木材一點點裸露。二層原本有扇緊閉的小窗,現在吱呀一聲,朝外開了。
窗內驀然亮起一簇暗紅,如同他們身邊剛點的燭光,它們在昏暗之中靜靜跳躍著。
良久,孟大寶找到自己的聲音:“上等妖?不會有錯?”
廖新湘立刻想起他剛才對法器一番闊論,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不可能有錯。”他壓抑著聲音說。
“……”孟大寶頓了半晌,“我們……運氣是不是有些差?”
何止有些,簡直非一般差。剛僥幸從一個打不能惹不得的特等妖的魔爪中逃出,轉眼又落在上等妖的手上。
廖新湘把手一合,抓著鎖泄氣般躺到炕上,盯著屋頂道:“論這個有什麼意思呢。我們已經住下了。”
孟大寶心中一凜:“你是說這裡……我們就在妖怪的肚子裡?”話尾他聲音都變了,身體不由往廖新湘那靠,被對方煩躁地推開了。
“做什麼做什麼,你這便怕了?”
孟大寶真誠道:“我的法器還未出世。如今我手無寸鐵,弱如孩童。”
廖新湘心裡哀嚎,的確,為何大師兄和二師兄不能一人帶他們一個住?太瞧得起他們了吧!但是礙於麵子,他強作鎮定對孟大寶道:“那你便不要一驚一乍,莫影響我。”
孟大寶連連稱是,轉念一想,自告奮勇道:“那我們便輪流值夜罷!我守前半夜,屆時叫你。”
話音剛落,他沒來由地來了衝動,嘴巴一張,響亮的哈欠打了出來。
“……”廖新湘移眼看他。兩人麵麵相覷。
廖新湘坐起,歎了口氣:“我先值夜罷。我儘力守,撐不住再叫你起來。”
孟大寶怪感動的:“你。雖然咱平時……好罷。”道謝儘在不言中,他這麼想著,往下一倒,沒等廖新湘反應便兩眼一閉,睡著了。
廖新湘神色古怪地看他:“怕不是睡神轉世。”
剛想完,他一頓。
“哈——”他遲疑地也打了個嗬欠,“……怎麼我也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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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完了?”
“吐完了。”吉蟬踢開木桶,隨手拿符紙擦了擦嘴,“還是你的符吐得乾淨。”
許慎剛好把信寫完,收筆抬頭,眼神卻鎖在對方手上。
許慎蹙眉道:“這是……你沒給他們?”
他方才暗地讓吉蟬將他的催吐符送與其他人,沒想到吉蟬答應得爽快,現在卻用他的符擦嘴。
許慎扶了扶額:“吉蟬,你——”
接下來如他所料,吉蟬打斷他,目光平靜地解釋:“我不給他們原因有三。你我都知道這些不可能是毒酒,他們不敢當麵耍手段,此乃其一。其二,即便酒摻了幻藥,他們作為修道人,本應有所警覺,事後卻無所作為。如若凡事隻想依賴大師兄,算什麼真曆練?遑論修道者體質本來便比常人優越,一點迷藥喝了無妨。倘若他們不知催吐,也能作為喝下酒的對照。至於其三——”他頓了頓:“妖喝下會如何,我不清楚,不過她會如何,我並無所謂。”
許慎坐在那聽他說完,沉默半晌,隻問了一句:“那為何我把符給你?”
吉蟬眼神閃了閃,試圖張口回答,但失敗了。
許慎指的並非此事,不止此事。他們都明白。
房間暗處如沼澤,吉蟬短暫地陷入那片回憶,不覺許慎站起身越過了他。
許慎抬手敲了敲被木板封死的窗戶,叩叩聲讓吉蟬回過神。
他轉過身,不發一語地望著許慎的背影。
木板微微震動,而源頭並非他,是外頭的風變了調,無孔不入地向清醒者昭示其異常。
“窗被封死,信傳不出去,隻能明日再送。”許慎看似翻篇,無甚感情地道,“今晚姑且看是何作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