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也第一次來。”他笑笑:“地方是鐘導推薦的,說這家菜做得挺好。”
鐘導?
完全不知所雲的何清淵與艾碩互相對視著。而坐在他們身旁的李哥卻忽然一拍大腿,如夢初醒般盯著萬壑鬆——
“鐘導?”不知怎的,李哥那副黝黑的麵孔在熾光燈中猝然停滯下來。
後者笑著點了點頭。
“哎呦!您二位的交情!!我的錯我的錯!鐘導她最近怎麼樣啊?”聽李哥口氣,那個所謂的“鐘導”他應該是認識的。
“跟以前一樣,小沒正形兒。”
話雖如此,他眼中的笑意卻顯而易見,又被頭頂的暖光映得麵頰紅潤,整個人看起來更添了幾分家常氣。
“鐘導是誰啊?”艾碩借著喝水的空隙悄悄拽住李哥的衣袖,小聲嘟噥著,卻被他一記眼刃硬給噎了回去。
“不如您問問鐘導得不得閒?一塊兒吃個飯吧,人多聊著也熱鬨!”李哥顯然注意到了萬壑鬆的情緒變化,忙不迭接過話。
“也成。”他立刻摸出手機,輕車熟路地點開微信。
何尺玉突然發覺,萬壑鬆方才因堵車造就的幾抹不耐與焦躁一掃而空,整個人看起來閒適愉悅得很。
“最近您那新片怎麼樣啊?”
“上個月剛投去FDC,還不確定能不能入圍呢,內地嘛…過完審再說。”他喝了口熱茶,蒸汽逐漸籠罩住透明鏡片,看不清表情。
何清淵和艾碩自然是插不上話的。乖巧地聽著他們聊天的內容。而李哥卻沒再提任何關於那個“鐘導”的事。
“哎,彆光顧著說話,快吃飯吧——”萬壑鬆看涼菜已經上得差不多了,連忙招呼他們開筷夾菜,自己則摘下金絲眼鏡在大衣衣襟上細細地擦著。
“等等鐘導吧,這多不好看。”
“沒關係,人來了再加。”萬壑鬆擦好眼鏡,語氣輕鬆地笑了笑:“她愛吃那幾樣做起來本來就費時。”
何尺玉夾了一筷子涼拌茼蒿,不免感到有些困惑。
如此親密的口吻,可以揣測出他們是很熟稔的,可邵姐卻根本沒跟自己提起過這個鐘導。不僅如此,李哥似乎也認識他,那麼愛說愛侃的人,卻在匆匆帶過了這個話題,甚至阻止想要打聽的艾碩······
實在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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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著聊著氣氛也熟絡了許多,艾碩本來就是個活潑大膽能來事的,興致勃勃和萬壑鬆探討起圈子裡的奇聞逸見,外加李哥在旁邊把控,時不時碰碰胳膊大腿,暗示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倒也開懷有趣。
他向來怕生,偶爾被帶進話題都溫和地以示微笑,逢問必答。彆人聊得熱火朝天時就坐在旁邊默默喝茶。
“我上個廁所——”何尺玉起身示意,在包廂小妹的指引下往前方走去。
剛走出門,他就從懷裡摸出手機,想借機問王哥情況怎樣了,這頓飯局還參不參與。長腿甩開走得迅速無比,一邊手指不停在屏幕上敲敲打打。
當他跨步走向那段有著雕花鏤空走廊的浮階時,消息恰好成功送達,何尺玉滿意地長籲一口氣,卻在轉彎處跟人突然撞了個滿懷——
“你······”
被撞得趔趔趄趄的女孩很快就穩住了身形,頭卻被慣性揪著沒抬起來,仗著自己的身高優勢,甚至可以看清對方後頸處青白細膩的肌膚——
“沒事吧!”他嚇了一大跳,立刻伸出胳膊攙住她。
單就何清淵的容貌來說,的確屬於乖巧可愛眉清目秀那一掛的,眼尾微垂嘴角上翹,俊朗十足純稚有餘。是現今最流行最受歡迎的奶狗型長相。
可鮮有人知,他同時也是個從性彆意識覺醒後就開始跑健身房吭哧吭哧擼鐵的華裔青少年。14歲就可以把20kg的啞鈴輕輕鬆鬆舉過頭頂了。
如果掀開那身寬鬆的運動服,你就會收獲長年累月鍛煉下來的八塊腹肌、C型胸肌、最矚目的莫屬那兩條飽滿堅硬、肱三頭肌無比發達的大膀子……
所以也真不怪他緊張,這種肌肉密度大得出奇的體形,隨便一撞都能讓對方疼上好半天。
“我……”何清淵麵頰通紅,恨不得直接把腦袋埋進衣領裡:“……我……”
“你什麼?”
耳畔短暫響起的隻言片語,卻使他足足愣怔了好幾秒鐘。
——絕非因為責怪或挑釁,恰恰相反,對方說話時甚至帶著點兒隱約調侃的笑意。
何清淵停頓的原因是這聲音實在太好聽了。
他自己本身就在音樂方麵有所建樹,參加選秀時主打的就是vocal標簽,上過無數節聲樂課,更聽過無數場音樂劇和音樂人的演出······
可如此悠揚潔淨,比百靈鳥還要更婉轉清脆的音色,真是相當罕見。
何清淵在驚訝之中緩緩地抬起頭,迎麵對上一雙透亮的眼睛。
“我說,你緊張什麼呢?”那雙眼睛的主人眼尾微微上揚:“又不完全是你的錯。”
他愣怔地望著對方,剛擠到嘴邊的話再次咽了下去。
相比身材明顯過於寬大的白T恤,同樣寬鬆的石墨色長褲、漆黑濃密,隨意披散肩頭的中長發剪得碎且淩亂。
再往上看就是那琉璃瓦般透明晶亮的眼珠、鼻子略窄卻相當挺拔、右側鼻翼一顆細小水鑽隨著燈光折射閃動。同樣烏黑的眉毛挑起、嘴唇軟糖般圓潤微翹。
按理說棱形臉都有股呆板氣,可放她身上就顯得俏皮靈動,像隻初來乍到的好奇小貓。
“摔到哪裡了?”何清淵忙問道。
“沒有。”女孩動作相當利索,一骨碌就爬了起來:“放心吧,你不會被我敲詐的。”
她的皮膚在熾光燈下是象牙色的,脖頸青藍血管透明可見,手指纖細卻不大用心保養,帶著凜冬的粗糙和皸裂。
“抱歉。”
“這麼客氣。”女孩笑開來:“都說不怪你了。”
“但是…”
“沒有但是。”她乾脆利落地拉緊挎包拉鏈,摸出手機看了眼屏幕:“哎,知道包廂都在哪嗎?”
“花壇那邊有條小道。”何清淵看了看她的臉色,最終還是決定親自把人送過去。
“謝謝啊。”
他們沿著庭院設計的鏤空長廊並肩而行,假山頂上的水沿著石頭紋路汩汩流進池塘,看起來霧氣氤氳。
她眼睛一瞥,瞄了瞄對方結實的胳膊和脖頸,感歎道:“看不出來啊你,練挺結實的。”
“謝謝。”何清淵報以微笑。
本來以為兩人會順勢聊幾句,可意外的是。這個看上去活潑好動的姑娘卻自此再也沒主動搭過話,而是雙手抱在胸前,愉快地哼著小調。
等他們繞過花圃和亭台,拐進包廂區時,何清淵趕忙問道。
“包廂號多少?”
“你先回去吧,我自己找數字就行······”
“好。”
正當何清淵思考著告彆的措辭時,女孩卻抬頭衝他爽朗一笑,轉身大步離開了。
他剛想回包廂,卻突然意識到電話還沒打通,於是趕忙點開微信給王哥彈語音。
“喂,小何。”
“嗯,王哥。”
“我這一時半會兒估計趕不上了。”電話那頭聲音聽上去很嘈雜,想必拖車廠那兒的信號也不會太好:“要不這樣,你先跟他們吃著,不是老李也在那嗎?我讓他多照顧照顧你,等我這忙好了就過去,到時候可以一塊兒喝個酒。”
“好,那您吃飯該怎麼解決啊?”
“害,餓不死,彆想那麼多了,好好吃飯。”
“嗯,我知道。”
掛掉電話,何清淵搓搓眉角,鬱悶地拔腿往包廂走去。
當再次站在包廂門口時,他努力做了個深呼吸,隨即伸出右手虛虛搭在門把上。
“1721號······是這兒——誒?”
熟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何清淵瞪大眼睛,以慢動作的姿勢緩緩轉過頭來——
世界上竟有如此尷尬的巧合。
他們都在心裡默默想道。
女孩無奈地聳聳肩,雙手一攤——
“呦,這可真是······緣分,你說對嗎?”結尾還帶著意味不明的笑音。
何清淵感覺舌頭嘴唇一下子被什麼給粘住了。
然而還未等作答,那原本定在半空中的手掌突然轉了個漂亮的弧度,直直朝他迎來——
“初次見麵,我是鐘憶深。”
她頓了頓,接著補充道:
“行思坐憶的憶,一往情深的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