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顯然對何清淵的到來相當震驚，眼神一滯，隨後立刻擺出個禮節性的笑容來。
“節目停播後就沒再見了，最近怎麼樣？”
“啊，還和以前差不多。”
“我沒想到你會來演戲。”周濤笑笑，側過身把他讓進去：“畢竟當時，大家都認為你——是天生的偶像——”
這話說得看似滴水不漏，聽著卻隱隱讓人有些不適。
小劉已然皺起眉頭，在背後欲言又止，但何清淵卻沒意識到這點。
“邵姐說主要是鍛煉一下，多接觸點新鮮事物也挺好的。”
“嗯，是啊……”周濤坐回自己的位置，模糊地答完話，開始靠著椅背閉目養神起來。
縱使再遲鈍也能察覺到這份生疏客套，於是他也默默緘口，低頭研究著自己掌心的紋路。
坦白說，這些個選秀裡的選手即便在節目裡都在互相牽製。秀場如賽場，表麵上一個個少年情義，背地裡都劍拔弩張得很，尤其是高人氣選手，票數之間咬得很緊，難免有攀比之心。
他、周濤、還有另一個選手從頭到尾都在輪流1、2、3名的位置，每次順位發布都是如此固定的組合，隻是內部消化變動得也快。
相比那名夾在中間以秀雅清冷外表所出眾的選手，被打上“少年感”“校園偶像劇男主”title的何清淵和周濤顯然是同類競爭。
就連何清淵本人也覺得周濤非常優秀：科班出身、樣貌出眾、背靠大公司運作，就算不想被公眾看到都難？
“你這次演哪個角色？”補完妝後的周濤放下手機，朝何清淵所坐的位置轉過頭來。
“林帥。”為了給化妝師行方便，他特意把背挺得直直的，即使回話腦袋也一動不動：“那你演的是哪個角色呀？”
“錢進。”聽到對方的回答後，周濤嘴角處泛起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隨後便拿近化妝鏡，仔細端詳著臉上的妝容，突然驚呼道：“哎，眼線怎麼有點歪？”
“不可能啊！”化妝師正幫何清淵用遮瑕遮黑眼圈，被這句話嚇得手突然一抖，差點兒把化妝刷戳進他眼睛。
——好在何清淵反應迅速，先一步彆開頭避免了她的失手
“啊！小何對不起！”化妝師被嚇得花容失色，連連鞠躬道歉。
“沒事。”他寬慰地笑笑，拾起她掉在桌麵上的化妝刷：“我能自己補的，老師你去幫周濤吧。”
“真的很抱歉…”化妝神情愧疚地看了他一眼，提起箱子往旁邊挪去。
何清淵仔細地用調色盤和鵝黃暖白兩色，化妝刷攪勻，隨後用點戳式手法小心翼翼地在眼下遮蓋，美妝蛋拍勻後再上粉。
“哎呀！沒看出來小何這麼熟練呢！”化妝師很快就幫周濤調好了眼線問題，對何清淵的手法表示驚訝：“弄得不比專業的差！”
“啊，稍微看視頻學了一點兒。”何清淵衝她笑笑：“我本來好奇心就重。”
其實是因為那時公司人手緊缺，請了許多外包，他又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偶像，性格溫溫的還好說話。化妝師一打完妝麵就找機會往外溜接私活。補妝通常找不到人，隻得自己硬著頭皮親自上手。
“什麼都能做得很好啊。”周濤已經套上了藍白相間的校服外套，正對著鏡子仔細整理衣領，兀自笑道：“不愧是你。”
“謝謝。”何清淵已然察覺他話中彆有深意，裝作若無其事轉頭朝化妝師問道：“姐姐，我什麼時候去領道具服呢？”
“我跟劉助理待會就去，你有個運動頭帶是品牌讚助的，得先登記。”
小劉和化妝師離開了演員休息室。在這之前給了他們各自一本新裝訂的劇本冊。兩人便趁此百無聊賴地翻著。
製片：劉洋，李可、導演：陳強、副導演、王平、編劇：柳原、：攝影後期：李明、費婷、張文。劇情指導顧問：鐘憶深……
———鐘憶深？！！
何清淵不可置信地揉揉眼，仔細端詳著白紙上的三個小黑字。
這麼特殊的名字可不多見。
居然是她？！
“鐘憶深——”幾乎是與此同時的，身旁的周濤也跟著蹙起眉，手指在那三個鉛黑的小字上摩挲了兩下：“怎麼這人也來了。”
“你認識她？”他忍不住問道。
“算是吧。”周濤放鬆地靠在旋轉椅柔軟的背墊上：“我們係教授的關門弟子，指導過我們大二結課表演。”
何清淵點點頭，繼續翻著台本發呆。
“差點被折騰散架。”回憶起當時的場景，周濤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一導演跑來這破劇當顧問……”隨後轉向何清淵：“你認識她？”
“啊，對。她給我上過課。”何清淵嘴唇微抿，顯然對“破劇”這個詞有些不適。
“上課？”周濤倒是不掩飾自己的驚訝：“什麼課？”
“戲劇表演理論…”
“一對一？”
“嗯。”他點頭，對方神情顯然有些狐疑。
“奇怪了，沒聽過她現私下帶學生啊？”
“是替本來給我上課的老師代班。”
“哦。”周濤興味索然地卷起袖口，想了想，又重新把它們捋了下去：“那你有她聯係方式嗎？”
“沒有，怎麼了？”
“問她願不願意出來教課唄。”他抿抿嘴：“這人雖然挺難搞，但確實有兩把刷子……算了，待會自己去問。”
何清淵重新把視線轉移到台詞冊上，慢慢地翻著。
“準備好了嗎？”
還沒等氣氛平靜多久，半敞著的門突然被完全推開，打著哈欠、睡眼迷離的鐘憶深趿著雙開口笑帆布鞋吧嗒吧嗒走了進來。
“鐘導又犯困了？”周濤站起身來，語氣裡帶著駕輕就熟的親昵：“要喝咖啡麼，我這有速溶包。”
“沒必要……”鐘憶深說完又打了個哈欠，懶洋洋抬起腦袋，歪著脖子望向他：“不好意思，你是？”
……
何清淵在這詭異的氣氛中尷尬地搓了搓袖子。
“我是陳教授的學生，您指導過我的大二結課作業。”周濤看著她，麵上依舊維持著禮貌和涵養：“話劇，哈姆雷特。”
就在他說出後半句話的一刹，何清淵察覺到鐘憶深的右眉角明顯往上挑了挑。
“林兆華老師譯的？”她笑笑，雙手懶散地抱在胸口：“有點印象，陳教當時還執意要用那版。”
“對，可把我們折騰慘了。”周濤也跟著笑起來，接著抱怨道：“台詞可真拗口。”
“那是譯得最好的一版。”她看上去似乎意興闌珊，又打了個哈欠：“也是最適合搬上話劇舞台的一版。”
“不過幸好有您指導。”周濤見狀繼續接過對方的話往下講：“當時我們可都亂套了。”
“不是亂套，根本就一團糟。”
周遭的氣氛瞬間變得緊張起來。
鐘憶深似笑非笑地望著他，腦袋以一個相當微妙的角度歪過去——
“抱歉……你當時是哪個角色來著？我隻記得那個演奧菲莉婭的姑娘。”
何清淵眼睜睜看著周濤的脊背突然變得僵直。
“雷歐提斯……”他的聲音明顯已經與剛才聽上去有些不同，像是有人往寂靜的湖泊裡丟了顆石子，深不見底地沉了下去。
“哦。”鐘憶深意興闌珊地擺擺手：“不好意思，確實沒什麼印象。”
何清淵感覺後槽牙都開始抽涼氣了…
真是個聊天鬼才！
“妝造好沒好？”鐘憶深搓搓太陽穴，眼睛在他們二人身上來回漫不經心地轉著：“今天拍的內容裡基本沒有什麼大塊的台詞，但你們都得保證口條清晰，彆糊嘴。”
“我們再練幾分鐘就出去。”何清淵趕忙接過話，身旁的周濤雖然依舊麵帶笑容，但右手早已捏緊了。
“哦，行吧。”鐘憶深顯然沒有什麼閒聊的興趣，懶散地轉身離開，臨走順便帶上了門。
周濤把自己摔進椅子，胳膊卻不小心撞在桌麵上，痛得他狠呲一口氣。
“拽個屁啊！”
何清淵沒有作聲，隻是默默翻著台本，反複把那幾條句子來回在心裡翻嚼，暗想今天千萬不能有太多失誤。
顯然，周濤並沒有絲毫怒氣消減的兆頭，幾乎是咬著牙說道：
“不是因為有姓萬的撐腰——”
“待會就要試錄了，你們準備好了嗎？”
兩人都被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嚇得一激靈。
助理姐姐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來，周濤立刻鬆了口氣，何清淵站起身，把翻得發皺的台詞本夾在胳膊下麵。
“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