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憶深啜著已經被咬得坑坑窪窪的塑料吸管,仰臉朝天打了個巨大的哈欠。
真是累死咯,一天天接活賺外快馬不停蹄跑行程,整個人生除了工作還是工作,鹹魚翻身還是鹹魚……
家裡那位似乎說過想去三亞吃吃海鮮泡泡水玩一圈來著?那要不趁手頭這倆項目結束完休個小假……
她邊想邊開始剝巧克力,咖啡加了雙倍濃縮,舌根澀得發苦。
過會兒就要上機了,不知道那小子準備的怎麼樣……剛才看他埋頭啃劇本那緊張勁兒,不過也正常,第一次演戲能不緊張就怪了……
倒是那個叫周濤的,看著挺不安分,誰知道會惹出點什麼事來。
她乾脆把劇本一卷,雙手背在身後,悠哉悠哉離開了休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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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是校園題材,又是名不見經傳的低成本網劇,自然借不上專業影視基地的主場,製片隻好托私人關係找了所橫店附近的廢棄學校,結果沒想到許可證批得那麼快,正式文件剛下發就火急火燎地開拍了。
地方雖然破敗,但經工作人員的整理和打掃後還挺像那麼回事。
這也是何清淵被趕鴨子上架的原因——剛好在這個尷尬的時候空出了檔期。
“鐘老師來啦!”場務李小姐正抱著公文本和鋼筆站在內設影棚入口,笑眯眯衝她點頭。
“彆叫我老師啦,喊名字就行。”鐘憶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額頭,心想最近叫老師的人可真多,這稱呼也太正經了,聽起來實在彆扭。
“已經開始啦?”
“還早呢,劉導在核對拍攝內容,您快去吧。”
“好嘞。”
她趕忙往裡走,邊小心閃躲各類電線器械邊在想待會外攝的內容,順便在心裡吐槽了一下臟亂差的待機室……
“這就是個簡單的校園生活片段,體育課上過吧?球打過吧?食堂去過吧?有偷看過暗戀女生的背影吧?所以待會咱爭取一遍過!大家說行不行!”還沒走進門,劉導遠近聞名的大喇叭嗓門就已經遠遠傳來。
“喲,劉大哥——”鐘憶深笑著衝他點頭,後者聽到招呼聲後頓時眼前一亮,笑嘻嘻招手示意她過來。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呢,真給我麵子,鐘導——”
劉導是個絡腮胡戴眼鏡的中年男人,說起話來豪爽而利落,兩人早在前年S城電影節時就認識了,那會兒鐘憶深剛開始做製片人,而他卻還在攝像工位上來回忙活。但都是講話直接不扭捏的性格,所以後期關係肉眼可見地好了起來。
工作人員在狹小的場地裡來回穿梭,調試,場務和攝像師圍繞在導演身側,形成一個半圓的站位,恰好把主演們包在中間。
何清淵、周濤、以及本劇的女主演郭媛成排而立,他們剛拍完公式照,化妝老師立刻上前挨個仔細補妝——三張年輕而美好的麵孔映得整個攝影棚似乎都明亮了起來。
“保證完成任務。”郭媛率先表態,她梳著簡單的童花頭,長得甜美可愛,是那種許多人看了立刻會心生好感的類型,笑起來眼下就凹出兩個圓圓的印第安酒窩。
“我當然沒問題,清淵你呢?”此時說話的是周濤,即使表情依舊保持沉穩,卻仍然掩蓋不了他那誌在必得的語氣。
“我儘量……”而何清淵則望著時不時往他們身上投來目光的工作人員,感覺後腦勺都開始往外滲冷汗。
真的不想辜負他們啊。
“這麼多人看著呢,起碼表個態吧。”他抬起頭,對麵的周濤臉上依舊是那如沐春風般的微笑:“大家都等著你呢,不是嗎?”
“要順著他的話說嗎?可自己完全沒有足夠的底氣能夠保證……”
他莫名對這個笑容感到有些發毛。
“第一次拍戲的毛頭小子,與其指望剛開始就超常發揮,不如期待下新人會不會厚積薄發,你說對嗎,劉導。”
鐘憶深靠在門板上,漫不經心摳著指甲。
她音量不大,但咬字清晰,擲地有聲,足以讓在場的所有人聽得一清二楚。
“哈哈哈哈!鐘導說的是!孩子你放心,誰不是從這個時候過來的,放開演!”
劉導是個熱絡人聽完這番話後便豪爽得拍了拍胸脯,順帶朝何清淵比了個大拇指。
周濤依然麵帶微笑,眼神卻仍舊釘在他背上,瞳孔中幾絲冷光一閃而過。
這些細微的小動作被鐘憶深悉數儘收眼底。
她事不關己地掃了眼周遭的景象,拿出一根棒棒糖塞進嘴裡咬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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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小成本製作班底來說,拍攝進程用一個“趕”字就足以總結全部。浪費不起昂貴的資源,人力物力必須在短期內高度集中發揮,從而保證一定程度的時效性。
就像今天這樣,劉導打算把起碼五集之內的室外鏡頭一次性補足——
不過他說的沒錯,拍攝內容按情理來說確實是沒什麼難度——都是些零碎的不需要太多情感表現的生活場景,譬如學生們下了課一起去食堂,路上打打鬨鬨嬉笑玩樂。體育課的主場交給組隊打球的男孩子,以及文藝聯歡晚會上對主角們的形象塑造——多才多藝。
由於前幾段拍攝的內容幾乎不需要什麼演技含量,過程順利絲滑得驚人,短短幾個小時就進行到了室外運動的最後鏡頭——球場運動
“女孩子們坐在塑膠跑道下邊單杠那看著——男生都加把勁兒哈——全當是在玩就行了——耍帥都會吧?”
劉導大剌剌地一叉腰,麵帶笑容地掃視著麵前這些年輕鮮嫩的麵孔——“彆忘了進球之後要看一眼喜歡的人哦——”
說罷他自己也跟著感慨起來:“真不是自誇,想當年我在你們這個年紀,那可是憑借過人球技贏得了一大批女同學的歡心——要不是現在老驥伏櫪,咱也能上陣投好幾個三分——”
“可我記得您當年自我介紹是足球王子啊——”鐘憶深毫不客氣地戳穿了對方,最後還殘酷地補了一句刀:“我看您不是球打得好,是瓜賣的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劉導還沒等周圍的人反應過來自己先笑了:“還是我們鐘導這張嘴——”他還是習慣性地稱鐘憶深為鐘導。
導演的幽默自嘲使在場氣氛放鬆了不少,幾個男孩子之間彼此交換著目光,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情。
“待會林帥你要在下半場球賽裡故意輸錢進一球——被蓋帽也行,不用我多說了吧?快都去調整妝造——”
然而,當他們換好球服正式站在籃球下等待開機之後,劉導與在場的所有人才發現,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就此誕生了——
身著無袖背心的何清淵站在同樣打扮的周濤旁邊,幾乎比他壯了一圈……
這倒不能怪孩子舉鐵過度,畢竟統一的校服款式都是寬鬆的oversize版型,什麼身材的人套進去都看不出高矮胖瘦。可一給到麵料較少的服裝,就能把他相當健美漂亮的肌肉線條展現得淋漓儘致、外加上頭小臉小的先天優勢,鏡頭裡就更加抓眼了。
當事人此刻正緊張地站在他們麵前,一臉天真青澀、眼神清澈懵懂如小鹿,兩條幾乎比臉還寬的大膀子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鐘憶深:……
劉導:……
完蛋了,文科生看起來比體育生還體育生……
“你們有什麼長袖運動服嗎——”鐘憶深掐了掐眉心,對身旁的劉導低語道。
“……有運動袖套,那玩意兒隻會更顯肌肉線條。”劉導的表情像之前收音人員盤線的時候不小心踩壞了麥一樣沉痛。
鐘憶深:“……那沒辦法了,靠角色濾鏡吧。”
周濤趁這二人商量的空檔,暗自瞥了一眼身旁的何清淵——按理來說自己一個183,跟185的身高也沒輸多少,怎麼偏偏畫麵拍出來差這麼多……
想到可能在視覺效果上輸人一等,他麵上就已經開始有些掛不住,俊秀的眉眼間增添了幾分陰霾。
果然,等到打籃球的運動鏡頭開始拍攝之後,何清淵和周濤的視覺差距明顯拉大——前者的身材一看就是通過日積月累的鍛煉和運動塑出的結實線條,而後者卻顯得有些過於單薄——
當然對於演員來說,越瘦越上鏡這個真理是恒久不變的。周濤放在人群中也是相當出挑亮眼的存在,不過他的氣質整體給人一種憋著的感覺,欠缺旺盛的生命力和感染力——
而這兩點,偏偏是何清淵天生就擁有的,他的純粹、明亮和燦爛沒有經過任何強調修飾,宛如一塊未經打磨的璞玉。
“我看你得私下找個機會跟編劇商量商量,趁還沒拍多久趕緊把劇情人設走向給改了。”躊躇許久,苦思冥想的鐘憶深最後還是選擇了最原始的方法。
“行,我知道了,那還是先拍吧——”劉導點點頭,隨後抄起大喇叭高聲吼道:“那什麼——接下來你們就實打實地打一場籃球,彆收著也彆管劇情了——跟鏡頭的時候記得特寫——”
聽聞此言,少年們頓時發出一片歡呼聲,紛紛熱情地投身到球類運動中去——而當親眼目睹何清淵完全可以直接上籃卻偏掉走位讓對方蓋了好幾次帽之後,鐘憶深才明白,這孩子大概放了個海……
真是懂得收斂鋒芒的家夥,她如是想。
籃球場的內容總算有驚無險地拍完了,趁公共休息時間,鐘憶深已經溜到了拿著SD卡視檢內容質量的後期老師身邊,滿臉專注地盯著屏幕看。
“等一下,鏡頭回放到四分三十秒。”
才看到一半,鐘憶深突然把進度條往回撥了撥,隨即迅速按下暫停鍵——
“怎麼了鐘顧問?”後期是個年紀不大的男孩子,被她這一套動作弄得頭腦發懵:“畫麵有什麼問題嗎?我看收音和分辨率都OK啊。”
“不、不是這個,你先親自把劉導叫來——有彆的問題需要解決——”
片刻後,劉導便帶著幾個熟悉的攝像師傅掀開了後期工作室的布簾:“鐘顧問,聽說您找我有要事商量?”
鐘憶深沒有立刻正麵回答他,而是拽過一根灰突突的鉛筆,側身朝眾人展示屏幕上的畫麵——
畫麵定格在並排而立的周濤和何清淵身上,兩人同樣年輕挺拔,即使穿著普通的校服也英氣逼人——
“我記得劇本裡錢進的人設是個調皮搗蛋愛招貓逗狗的男孩子,雖然出身普通家庭,而且父母離異不受待見、卻非常樂觀開朗,在班裡人緣也一直很好,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