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憶深今天很頭疼。
被請來充當助教角色的外國人並不會演戲。
拋開這點,他連中文都說得夠嗆,隻是個興高采烈愛湊熱鬨的熱情法來客,唯一好處就是隻蹭頓盒飯,想體驗當演員的感覺,對薪水沒什麼要求。
明眼的都知道,場務執意要留這家夥的緣故是經費問題,肯定能省則省,自己作為顧問也不好說些什麼。
關鍵在於,對方連英語都帶著非常重的法國口音,完全摸不著頭腦,連比帶劃才略知一二,交流頻頻陷入困境。
正當鐘憶深癱在椅子上茫然無措時,背雙肩包捧著保溫杯的何清淵推開了攝影2室的門。
“鐘導早上好。”他邊打招呼邊跨到飲水機旁接熱水,又認真地擰緊瓶子,塞進書包側袋裡。
“哦。”有氣無力地點點頭,順帶往他身上瞟了一瞟——
毛茸茸的奶油色厚外套,藍白格子襯衫;牛仔褲半新不舊,卻能看得出質感很好;白球鞋和灰色淺口短襪,整個人顯得亮眼又清爽。
她晃晃腦袋,仰頭盯著天花板,嘴上提醒道:“以後彆叫鐘導,叫鐘顧問。”
“喔,好。鐘顧問。”
何清淵笑起來,眼睛嘴巴彎彎,要多燦爛有多燦爛。
這麼一張臉如果去直播賣貨,估計許多老阿姨的媽粉之心會直接爆棚,拚命幫他刷銷量吧……
鐘憶深突然想到了什麼,一個箭步猛地衝上去,抓住何清淵的衣袖,連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那什麼……你會講法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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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既然要做老師的角色,可不可以先換身衣服,這樣會顯得正式一些。”
“謝謝,你是電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話。”鐘憶深鬆了口氣,頓時感覺輕鬆下來:“我去安排,你陪他坐在這吧,再有什麼要求直接告訴我就行。”
“好。”何清淵顯然沒聽懂那一長串是什麼意思,於是點點頭,繼續跟旁邊滿麵通紅的法國人嘰裡呱啦聊起天來。
“你幫大忙了哦!”製片人拉著何清淵的手,在熾光燈下笑得宛如一朵金黃絢爛的油菜花:“我們怎麼這麼好運氣選中小何你來演我們劇呢,什麼都會———不愧是咱祖國未來的棟梁!”
鐘憶深邊喝紅牛邊冷笑,心道如果這個配角的事沒解決,劇組肯定要另花一筆錢請外國演員,算盤打得怪精……
可憐小何同學要演戲要翻譯,甚至連妝造大多都自己包圓,這麼下去怕是早晚要給孩子累死。
想到這,她便從包裡摸出些東西,掂量著往後采室走去。
何清淵正在錄音隔間裡調整設備,見玻璃後出現熟悉的麵孔,便急忙放下耳麥——
“拿著——”
他習慣性去接眼前飛來的東西,攤手一看——是兩塊黑巧和一小包心相印濕巾。
“——法語說得真不錯,連我這個隻會笨豬傻驢的門外漢都能聽得出來。”
他慢條斯理啃著巧克力,嘴巴被占著就隻好衝她微笑。
見投喂工作已完成,鐘憶深便衝他擺擺手,隨即走出了後采室。
其實何清淵並不喜歡法語,選修第三語言時選的倒是韓語,曾經還動過去韓娛發展的念頭,不過後來逐漸也作罷了。
但當時所在的高中有畢業要求,是那種仿照大學製度的學分製高中,畢業必須修滿學分課程,而語言是最快能上手的,為了可以提前畢業回國參賽,隻好百般無奈地又撿起了法語……
現在看來,也不是全無用處。
可能是那位平時臭臉慣了,偶爾誇起誰來確實讓人有種實實在在的受寵若驚感。
那些曾無比困擾自己的小舌音,聲調變化、影子跟讀法和拆詞拚寫突然之間就煙消雲散了,渾身上下都輕飄飄的······
“還磨磨唧唧,台詞背了沒啊?”
還沒等他美個一時半會兒,顧問大人卻已然卷著台詞本叼著根光禿禿的棒冰棍居高臨下站在他背後:“想吃cut了?”
……怎麼神出鬼沒的?
隻好乖乖爬起來,撣撣劇本上的灰捧著繼續專心致誌。
鐘憶深從道具組順了個蘋果,往衣服下擺一擦就開始啃起來,邊啃邊嘩嘩翻著劇本資料。
等她抬頭吐核時,似乎窺到有個隱秘的人影從舞美器材室門口一閃而過——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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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要拍的戲份並不多,大概是男主角周濤已確認了對女主角翁靜的喜歡,卻苦於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告白時機,陷入糾結之中,這天在上課時忍不住偷偷傳紙條給自己的好哥們,也就是何清淵飾演的男二號,向他尋求意見。
何清淵所飾演的林帥埋頭抄寫課堂筆記,一時忽略了身後朋友的暗示,周濤飾演的錢進乾脆寫了紙條團成一團,趁老師轉身時啪地砸在好兄弟的後腦勺上。
無論怎麼看都是個非常簡單,沒有太多演技含量的鏡頭。
然而,誰都都未曾預想到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
“喂——”
錢進認真謄抄著黑板上的物理公式,完全沒注意到身後好友的召喚,後者皺皺眉頭,立刻從草稿本上撕下一張紙,團成團朝對方後腦勺扔去——
“砰——”
紙團擊中他的那一瞬,沉重的痛感突然從後腦勺侵襲了整個神經中樞——
何清淵幾乎是傻在了原地。
自己居然被一個紙團打懵了?
就在他強忍痛意打算繼續接下去時,周濤卻突然站起來打斷了拍攝,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何清淵身旁蹲下:“你怎麼了?要不要緊?”
攝像師和場記也跟著紛紛停止了動作,表情一頭霧水地望向這兩人。
“我……”他剛想說他沒事,卻被對方一把牢牢抓住了手腕,滿臉擔憂地望向劉導所在的方向:“導演,清淵他好像不太舒服。”
“哎呦?不要緊吧小何?”劉導這下也被驚動了,趕忙從椅子上起身往他們所在的方向張望:“要不要給看看?”
“不用!——”何清淵急忙擺手:“抱歉,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希望剛才隻是自己反應過度的錯覺。
“沒事那當然最好了。”周濤拍拍褲腿,雙手插兜地站起身來,朝何清淵微微一笑。
與此同時,站在1機位右側牆壁夾腳的鐘憶深突然眯了下眼,目光銳利如刀光閃過。
“好——倒計時十五秒——Action——”
何清淵迅速恢複成剛才的姿勢,埋頭一副專心致誌抄筆記的樣子,而身後的周濤不住抓耳撓腮,卻始終未得到好兄弟的回應,於是碘著臉揉了紙團丟過去——
“啪——”
後腦勺方才強烈的痛感再度重疊——
何清淵被砸得猛咳一聲,耳邊一片雪花般的轟鳴聲“嗡”地擴散開來——
“Cut!!!”劉導的大嗓門傳來,尾音相比上次而言透露出明顯的不耐——“在乾什麼呢?”
“你沒事吧?”周濤再次站起身朝何清淵走去,蹲下身仔細查看了一番他後腦勺的狀況,困惑地“咦”了一聲。
“是我手勁太大了?”他皺著眉頭,自言自語道。
劉導撥開不知所雲的人群,徑直走到攝影2機靠前的位置:“到底出了什麼事?”
“我……”何清淵感覺方才的耳鳴還在繼續,腦中一片嘈雜——“我不知道……”
“導演我已經檢查過了,他沒有受傷——”
周濤邊說邊用關切地的眼神看向對方,拍了拍他的後背:“是不是緊張啊——”
何清淵沒有說話,隻是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