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組工作很快進入收尾,以至於殺青那天何清淵依舊懷疑,這段曆程這不過是一個短暫的夢,無論開始和結束都過於迅速。
邵萍派車將他從影視基地接回來的那天,恰好踩著最後那頓散夥飯結束的時間。
在何清淵仔細給各工作人員和演員同事清點小禮物時,才發現鐘憶深早就已經離開了。
休息室裡貼著“顧問專用”的椅子形單影隻地杵在中間,棉墊上咧著道陳舊的大口子,孤獨又寂寞。
何清淵看著那隻椅子,把巧克力重新揣回口袋。
他拎起旅行袋,轉身時還不忘把門依照原樣關上。
還有新的工作在等待自己。
然而,未來所發生的一切依舊不可預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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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憶深坐在計程車的後座,回了兩條信息後便四仰八叉開始大剌剌放鬆身體。
這兒的工作收尾了,接下來該去哪呢?
就在閉目養神時,前排的司機是個頭發已經斑白的老大伯,自上車開始就從後視鏡裡盯著她看,如此機會更是趁勢仔細打量起來。
“老伯您看著簡直比我們年輕人還有活力,跑出租可費精氣神了。”
原本闔眼小憩的少女突然開口說道。
“哎喲,不行啦不行啦,上了年紀還是得認老。”大伯似乎沒想到對方會主動聊天,樂顛顛就勢聊了下去:“我這一天也就跑幾單,多少吃不消。”
“那您這精神頭也挺好了,我工作時間肯定沒您長,動不動就覺得累。”
這話說的滴水不漏,無論什麼年齡層次的人聽了都會覺得受用。
老大伯趁換擋的空隙看了後座幾眼,隨後笑起來:“姑娘我看你從影視基地出來,還在猜是哪個不認識的流行演員,想要個簽名咧。”
“害,什麼演員,就一小打工的。”鐘憶深聽到這也笑了,雙手無奈地一攤:“再說演員也總得有經紀人跟著吧,不大可能自己打車回家。”
“怪我怪我,誰都認不得。早就跟不上潮流嘍!包括現在流行那戴個眼鏡像在你麵前演的那種電影,我們老年人是看不下去的,眼睛發昏。”
“哈哈,您真會說笑。”她把胳膊枕到腦袋後麵,愜意得伸了個懶腰:“時代在變化嘛。”
“是呀,像我們那個時候都是看什麼,話劇的。要去劇院買票,哪像現在,人人家裡都有大彩電。”
司機師傅在一個紅燈前減速停下,瞟了眼後視鏡裡的少女,斟酌再三後忍不住說道:
“小姑娘啊,叔叔剛才就看你眼熟,不好意思說。但你長的真的很像我年輕時候很有名的一個話劇演員,歲數大搞忘她叫什麼了——哎,可惜!”
鐘憶深突然把雙手從後頸放下來,側過臉目不轉睛盯著窗外,同時眯起了眼。
司機似乎完全沒注意到這一細微的變化。話匣子好不容易打開了也難收住,趁紅燈停時撈起茶缸喝了幾大口,抹把嘴繼續滔滔不絕——
“那個女演員可出挑咧,我記得基本每場都是主演,就是後來慢慢就不出來了,也不知道咋樣。你說說這——挺可惜呢不是——”
“師傅麻煩您過了紅燈之後把我放前麵公交停靠點就行。”
“啊?前麵能拐——”
“這一路辛苦了。”
少女毫不閃躲地盯著前方後視鏡上的臉,衝其露出個極其禮貌的微笑:“可以刷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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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清淵在公司樓下的咖啡店買了杯咖啡,掏出工作卡準備刷門禁時才發現似乎係統出了點問題,兩扇玻璃門嚴絲縫合牢牢不動,於是隻好繞了個彎去敲前台姐姐的門。
“小何,邵總說待會你不用去練習室打卡了,等一點半直接去她辦公室等著。”
“啊,她有說具體是什麼事嗎?”
“不清楚呢,你最好待會自己問她吧,諾、老規矩先填表。”
前台姐姐笑眯眯地把登記本遞給他,何清淵滿臉茫然地接過來,壓著一肚子疑惑草草寫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手機號碼。隨後便朝電梯口走去。
現在是一點十分,離約好的一點半還有很久。乾脆在旁邊的多功能播放室看會兒書吧——
他跨出電梯,在離會議室不遠的休息桌旁坐下,拉開書包拉鏈後卻發現裡麵隻有殺青後的劇本。
想了想,卻還是把它撈了出來翻著打發時間。
不得不說,這次的網劇拍攝比他想得要吃力一些。或許是因為新手的原因,又或許是自己提前讀劇本時輕視了它過於簡單的故事線,導致多少有些眼高手低了……
總結下來,依舊是不能紙上談兵,實際操作遠比頭腦風暴要來得更加艱難。
錢進這個角色已然與他本身的性格十分貼近了,卻還花了好大功夫進行磨合,這如果要是換了個跟自己性格思想外表完全不相符的角色……
想都不敢想會有多慘烈。
何清淵將劇本繼續往後翻,後麵幾頁大都是工作人員的記錄或者是點評,大都比較中肯客氣,越到無關緊要的人員就越敷衍———
“故事脈絡混雜不夠清晰,角色人設過於單薄。劇情缺乏足夠的說服力,轉折生硬。”
——————顧問:鐘憶深
真是大膽的評價啊。
他難免倒吸了一口氣。不過想想劉導與她那般熟悉,固然交情匪淺,應該不會真正往心裡去吧。
但確實足夠一針見血,直達要害。
從開始演戲以來,何清淵幾乎是剛開始就發現了問題所在——內容短板暴露得太過明顯。
畢竟是最清水的校園劇,演員們的演技即使僵硬也可以被勉強解釋為青澀、稚嫩。問題主要出在整個故事的發展趨勢上——
首先角色設定裡周濤與自己的友情沒有足夠的鋪墊,全程就像“為了成為好兄弟”而去演一對好兄弟。即使兩個人喜歡上同一個女孩,在告知對方會公平競爭的情況下,堅如磐石的兄弟情不該破碎得那麼迅速,同時也不該那樣輕易地和好才對。
其次對女主角的形象塑造不夠飽滿,代入現實分析的話,她作為“校園萬人迷”和“多才多藝班乾部”,被許多同學追求和喜歡是太尋常不過的事了,不應該表現得太過白紙和不知所措。
如果最初她是完全沒有感知到周濤的喜歡並且不喜歡周濤的話,被告白時第一反應應該是迷茫而不是慌亂吧?
這或許就是鐘憶深毫不客氣評價“沒有說服力”的原因之一。
缺少太多太多細節支撐了。
想到這,不禁回憶起她初次給自己上課時所說的那句話:“一個優秀的演員,是在脫離角色之後會對自己所飾演的角色進行反思的。”
這樣算反思麼?
此時電梯口“叮”地亮起了燈,邵萍的高跟鞋敲打大理石地麵的噠噠聲清脆地傳來。
何清淵把劇本收回書包,拉拉鏈的時候卻被鎖扣卡到虎口,突如其來的疼痛打斷了回憶的洶湧。
“邵姐——”
“到我辦公室說。”
麵前的女人眉心微皺,滿目倦怠地朝他揮了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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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萍似乎是真累了,即使妝容精致也難掩眼底的疲態,一進辦公室就迅速用飲水機給自己接了一大杯水,喝完將紙質被子心煩意亂地捏扁丟進垃圾桶。
何清淵目睹對方這一氣嗬成的動作,已然做好了大概的心理建設,暗暗捏了下拳頭。
說吧,無論怎樣我都會接受。
“我們已經很積極地跟上麵進行過溝通和商討了——天不遂人願,以目前的……一些形勢來看,他們應該會逐漸縮減對這方麵的發展。”
“不管是打歌舞台,還是綜藝節目,應該都會掐掉許多這方麵的內容……”
“也就是說,整個偶像產業鏈會直接停滯,沒人能夠預測它們未來是否能夠重見光明。”
“公司馬上會跟你的後援會和官方賬號發表官方通告,暫停活動。”
相當簡潔的通知,卻字字沉重,仿佛一顆又一顆堅硬的頑石,挨個用力擲進自己心底。
邵萍歎了口氣,擺了擺手。
他知道這是無法改變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