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玲瓏身上的術法逐漸消散之時,又是一輪清晨。
君山妖族不但救下她,甚至將她帶入了不屬於君山劍派的秘密營地。
這裡並非秘境,於是出入之時隻好用法術阻隔她的視覺聽覺,然而玲瓏仍然用剩下的觸覺嗅覺將大致的地理環境感知了出來。
……山坳中的樹林,往下走,進入由寬及窄,又再次變寬的自然山洞,洞頂有山泉流淌,出來之後,到達一處連接村莊的小土坡……但燕尋帶著她再飛遠了一段。
玲瓏將這些細節描述給了琴君願。
——“你能判斷出這在什麼樣的位置嗎?”
——“若我還能出入藏書樓,對照南嶽地圖應當可以找到方位,現在恐怕不能斷言。”
——“好吧,你一定要等我把你救走。”
——“離開桃川,我又能去哪兒?留下來,我還能再尋轉機。”
小妖女有些遺憾地終止了對話。
她能大約想象到琴君願說的是什麼樣的轉機。
勸說通了鳳臨讓他再回正道?
或是聯手簡秋白,將鳳臨架空了,自行管理整個桃川?
對玲瓏來說,這些並無意義,將她折騰得不行的小宗門不值得被好生對待。
但對琴君願來說,這些是她的責任。
小妖女歎了口氣,捏著蒼白黯淡的靈骨吊墜,還是往那個方向行進。
或許是君山妖族的回魂棺確實神奇,玲瓏赫然發現自己現在的狀態與被扔出桃川之前大不相同。
法力雖然暫時耗儘,各種能力倒是基本還了回來,不再斷斷續續作為任務的獎勵。
現在她連連容貌體型都可以輕鬆調節,一切隻能量重新補充完畢。
……這樣突然加快的進程,讓玲瓏產生了久違的慌張。
係統羊皮紙暫未更新什麼新東西,可並不代表真的無視可做。
根據蒼素飛的說法,君山與朝天宮結盟一事暫且擱置,也許是在商議新的方案,也許是在觀察桃川的反抗情況。
但現在確實存在明顯的窗口期,桃川要全力進攻或者拉攏君山,都可一試。
如果能單獨接觸到簡秋白或碧霄,起碼是雲離歌,玲瓏都自信覺得可以掌控節奏。
主動爭取,遠比被動等待要靠得住。
***
當碧霄走進沁蘭軒,迎麵撲來的清苦藥香幾乎將她熏倒。
“是藥三分毒,君願你何苦這樣對待自己……”她站在會客廳裡雙眉緊蹙,無奈,心疼,卻並能不理解琴君願現下的舉動“謹兒你也該勸勸師姐。”
琴君願衝泡好桃花茶,隱約勾起些瓷塑美人似的笑意,並沒有說話。
碧霄看著謹兒也跟她如出一轍地僵硬麻木,不禁重重歎了口氣。
“掌門那樣對你,你心中有怨,確實正常。”
好半晌,她喃喃低語,又抬高了聲音,真誠道:“我沒有顏麵來做說客,這次過來,本也沒有和掌門或者秋白知會過。隻想著……你有什麼想問的,我能答儘答。”
就在她幾乎覺得自己很快就得自行離去之時,意外聽到桃川的女首席用很親切的稱呼,喊了一聲自己。
“碧霄姑姑,”琴君願溫聲道:“我接受我現在麵對的一切,也沒有什麼需要問的。”
“可……”碧霄心中更加沒底。
琴君願繼續說:“這兩日,我的修為衝破瓶頸,靈脈拓寬、靈體變廣,從前雙靈賦存在巨大隱患,現在反而成為了我的絕佳助力。雖還未煉成元嬰,但自覺已在不久之後可達之境。這些都是玲瓏的功勞。”
碧霄先是欣喜非常,後又啞口無言。
琴君願再道:“但若是沒有玲瓏的存在,我在端午秘境無法發揮出色,桃川未必能奪取七色融魂花,於是鹿宸也沒了提前和朝天宮做交易的想法。也許現在桃川正依然被君山狠狠壓製,對朝天宮的過分要求無力抵抗……我也未必能安穩坐在這裡同姑姑閒聊,而是早就成了那邊指名帶走的貢女了吧。”
碧霄口中泛苦,仿佛喝下無數湯藥的是她自己。
“……確實如此。桃川負你良多,更愧對玲瓏。”她低下頭,羞愧不已:“鳳臨師兄的所作所為,我並不全然無知,結果默認了一次,就等同於一直默認,最終成了現在這樣……”
“姑姑知道我的身世嗎?鹿宸死前刻意向我描述了一番,於是我心中仍有疑惑。”琴君願的聲如弦音錚錚,聽著無比善解人意。
碧霄未能聊到她會突然這樣問,顯然是一愣,但隨後很快反應了過來。
“我不知,但……啊……難道?”
驚愕在她的臉上久久停留,也讓她幾乎失去繼續說話的能力。
琴君願看到她如此表情,心下了然。
卻聽碧霄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知師兄年輕時為了儘快立足於南嶽,表現激進,誤殺無辜之人偶有發生,隻是沒有想到……所以他選擇你當首位女弟子,是為了贖罪麼……”
琴君願仔細觀察著她的反應,就想在看之前全然信仰崩塌的自己。
然後她冷冷再捅上一刀。
“我是天生的水木雙靈賦,我聽說,和後山鎮壓的惡鬼妃忘憂,是一樣的情況。”
“……啊?啊,對,的確是這樣……”碧霄仿佛又要說不出話來。
琴君願站起身,緩緩行至窗邊,金色霞光退去,銅紅的夕陽還剩下最後一縷餘暉。
“發現朝天宮使者屍骸的那處溪彎,沉著的都是掌門留下的陳年遺骨?”
碧霄先是搖頭,忽然察覺到她背對自己,才艱難出聲:“不止。”
“那必然是他與鹿宸還有妃忘憂當年的傑作了。”琴君願轉過身來,直接給出判斷。
碧霄垂著眼,在混亂無序的痛苦中,尋找著曾經的記憶,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也許也有我的手筆吧……師尊紫微君仙逝後,桃川劍派動蕩不安,我能順利坐上長老之位,是因為將把柄遞給了師兄啊……”
琴君願的臉色在完全的逆光中暫不可辨。
“大師兄敬亭清高冷傲,彆說對我,就算對道侶忘憂師姐都一樣難以交心……我自小無父無母,在街上乞討遇見師兄,他去求了師尊收留,我才重獲新生……師尊去了,我沒有依仗,必須指望師兄……”
碧霄嗚咽越來越輕,但琴君願還是聽見了她的心聲。
上一代裡視鳳臨為□□的人是她,而這一代,便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