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托雷?
不認識。
這人該不會以為搬出我母親的名號就能勾起我那廉價的好奇心吧。
然而我還是裝出一副興致盎然的樣子,伸手與他握了握:“幸會,我叫安妮塔。”
他的手很涼,抓握的動作也很輕柔,我短暫覆在他手背上的指腹不由得瑟縮了一下,像是不小心摸了一條熱量散儘的蝮蛇。
我無法用虛空終端查詢到關於男人的任何信息,他卻能一眼審視出我的情報,甚至連那些隻對院內管理層開放的內容都能讀取。
之前還在櫃台後排排坐著的櫃員們早已換成了原地立正的姿勢,我朝他們看了一眼:“看起來,你像是這裡管事的人。”
男人的外表被那副麵具襯得有些陰鷙,言行卻很紳士。
“嚴格來說,不是。北國銀行的管理不在我的權限範圍之內,我隻不過是愚人眾目前在須彌最能說得上話的人。”
“行。”我點點頭,壯起膽子看著他,“那你能批貸款嗎?”
男人沉默了兩秒:“從原則上說,不行。”
“那我走了。”
多托雷:“……”
一向貫徹坐言起行準則的我轉身就朝門外走,又被他冷不丁一句話釘在原地:“不過,作為執行官,開放特批通道的權利我還是有的。”
五分鐘後。
我拿著支鋼筆坐在櫃台前填寫申請表,男人負手站在我身邊往我寫過的位置看。
貸款用途的地方空出了好大一塊留白,我把筆尖一頓,抬頭問他:“必須得如實寫嗎?”
“恐怕是的。”
於是我言簡意賅地寫下兩個大字:還債。
欠債還債,以貸養貸。
察覺到周圍的氣氛忽然變得有些凝固,我趕忙在後麵寫清楚自己要還的是什麼債,又是為什麼欠了債。
然後便聽多托雷若有所思般說道:“你跟你的母親還真是不一樣。”
“她是她,我是我。”我頭也不抬,“雖說性格確實可以通過基因的方式遺傳給後代,但我連她的麵都沒見過,比起先天決定論,我更相信後天的力量。”
“弗羅茲還好嗎?”
“他在沙漠待了快有十年了,應該不太好。”
多托雷的身形很是挺拔,筆直的脊背像是一株逆著風霜的水杉。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語氣倒很溫和:“你對你父母的事情似乎並不感興趣,這在向來重視血脈根係的須彌倒算是難得。”
在申請表的右下角簽完名,我把拇指往印泥深處壓了壓,在紙麵上摁出一個通紅的指紋印。
完成這一係列動作之後,我仰起麵孔,仔細地端詳著眼前的男人。就聲音和外形而言,他似乎相當年輕,甚至感覺不比我大多少。
然而他卻老神在在地談著我父母的事,這令我在違和之餘感到了一絲被冒犯的不快。
於是我說:“非要說起好奇的事情,我倒確實有一件。”
多托雷:“哦?”
我:“你是在向我搭訕嗎?”
男人像是被釘在了原地,依舊負著雙手一動不動,就連呼吸都保持著均勻的間速始終如一。
但他的氣息太冷了,冷得不像人類。
他緩緩說:“就搭訕一詞本源的出處而論,確實能對我的行為加以定義。然而,語境往往能賦予一個原本中立的詞彙更多可能性,這也是擅長文字遊戲的知論派最常援引的觀點。”
男人的語氣不摻雜絲毫情緒,比起同樣如此卻容易造成薄情寡義印象的艾爾海森,他似乎很擅長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平易近人的紳士。
我冷不丁地說:“說實話,你是我喜歡的類型。”
多托雷:“?”
我:“可惜現在的我既沒有錢,更沒有感情。”
多托雷:“…………”
他的嘴角終於泄露出一絲正常人應有的情緒波動的跡象。
他看著似乎在笑,卻沒來由地叫我覺得危險。
麵對像多托雷這樣的聰明人,比起賣弄自己的頭腦,裝傻充愣至少能在一定程度上規避弄巧成拙的風險。
“今天真是謝謝你了。”我向他低了低頭,“可惜我有急事要回教令院一趟,改天若是能再相遇,我會請你吃飯作為答謝的。”
當然,我並不認為他會有與我共進晚餐的興致,至少我沒有。
不料男人竟真的認真思索了一會兒,爾後輕輕笑了一聲:“好的。”
我:“……”
“相信不久之後我們會再見的,安妮塔小姐。”
我難以置信地瞪著他那隱去在樓梯陰影深處的背影:“……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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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我對於自己作為女性的魅力程度一向很有自知之明。所以我合理懷疑,這位愚人眾的大人物暗戀我媽。
雖然未曾親眼見過,但通過留影機記錄下的寫真,我知道我的母親是個相當漂亮的女人。可惜被我父親的那半基因加以中和,作為他倆結合體的我,不論是外貌還是智商都遠遠不及那個叫做達莉婭的女人。
接下來的幾天,我在研究室紮了根,睡覺吃喝全在院內。
對於現在的我而言,當務之急有且僅有一件事,那就是儘快把與八醞島鎮物相關的論文寫完,投給當季的雜誌期刊賺稿費。
這天,正在秘密資料室查閱先行研究的我被一位意外之客找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