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曲折的遊廊,又幾經月門,待看到“鬆槐院”三個字時,蕭含玉霎時止步。
她揪住披風邊緣,站在原地細細平複呼吸,漫過頭頂的淩霄花打了花苞,一簇簇的橘黃,就像昨夜透過帷帳的那點光。
她解開披風,遞給眉蕪。
“你回去吧。”
鬆磐說,哥哥找她有很重要的事,下人不便在場,若不然也不會選在鬆槐院。
院裡的人皆被遣退出去,蕭含玉自偏廳進入,一眼便看到桌案上擱置著兩個茶盞,應是有客人前來。經過時,蕭含玉將手指抵在盞沿,茶水溫熱,說明人約莫還未離開。
她的腳步變得遲疑,不安,尤其看到屏風後若隱若現的身影時,她倏然止住腳步。分明和煦的天,她卻像熾火澆上冰雪時漫開的那層熱浪,又虛又軟。
無法挪動腳步,惶恐仿若編織成密匝的網子,將她覆在其中,越收越緊。
她盯著那人,一瞬不瞬。
直到他轉過頭,儒雅的麵上微微一笑,衝她拱手作揖。
“蕭娘子。”
冷汗涔涔,恍若隔世。
蕭含玉捏緊了手指,在他這聲問候下漸漸神思歸位,她沒有還禮,下意識看向魏含璋。
他眼睛黑沉,麵無表情,雖未疾言厲色,但蕭含玉卻覺得害怕。
魏含璋幾乎不會將情緒表露於神色,他越生氣,或許表現得越克製。
蕭含玉走過去,想再靠近,又不敢往前,隔著半丈遠的距離小聲喚道:“哥哥。”
魏含璋不應。
蕭含玉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她閉上眼,硬著頭皮又喚了一聲:“哥哥。”
沈敬之看著這雙兄妹,一個繃著怒火仿佛下一刻要殺人,一個戰戰兢兢卻又膽大包天。
蕭含玉的手快要觸到魏含璋衣袖,他忽然背過身去,以此拉開兩人間的距離。
手指停在半空,蕭含玉的唇哆嗦了下,不敢再做嘗試。
沈敬之餘光瞥見魏含璋的表情,看的出他在竭力隱忍,就像暴風雨前蓄積的巨大能量,他以為自己把持的很好,其實他已經掩飾的很好了。
隻不過沈敬之對他觀察入微,細枝末節都沒逃過罷了。
蕭含玉是魏含璋最疼愛的妹妹,他勾到手,再隨意丟棄,身為兄長的魏含璋會怎麼想,一定很難受吧。
魏含璋難受,沈敬之便覺得痛快。
這便是他圖謀蕭含玉的目的。
他就是要往魏含璋心口紮刀子。
蕭含玉小臉慘白,雙眸泛著水光,眼尾通紅。
沈敬之想,若不是自己在,恐怕小娘子會哭,她定是嚇壞了。
“哥哥,我...”
“院裡沒有彆人,你和沈大人想說什麼,不必拘束。”
魏含璋聲音壓得很沉,聽不出語氣,但他背在身後的手緊緊攥成拳頭,自進門後便沒正經搭理蕭含玉。
他是真的很生氣。
蕭含玉低頭,偷偷揩去淚珠。
她緩緩走到沈敬之麵前,咬著舌尖努力控製情緒,抬起頭,眼裡的水汽快溢出來,然神情倔強。她知道今日橫豎要受欺辱,總要做出大義凜然的無畏感。
沈敬之想起功德簿上她心煩意亂寫下的幾行字來。
她嗔怒他的不守信約,怪他不仁不義無心無情。
他覺得對不住這個小娘子,但不後悔所作所為,他這一生,左右不過是為了報複活著。
“你說吧。”
蕭含玉癟了癟嘴,認命似的開口,話一落地,便能聽出嗓音裡的酸澀。她稍微低頭,抬手去撫眼睛,再抬起頭,裝著根本沒哭的模樣瞪他。
逞強。
沈敬之暗道,垂下眼皮取出那方絹帕,遞到兩人中間。
“先前與娘子私定終生,實乃我頭腦發昏,唐突冒犯。我反複思忖,終覺此事輕浮無狀,故今日尋到府上,與娘子坦白道歉。望娘子收回信物,亦將我送你的黃玉印鑒歸還,我將無比感激娘子恩情。”
蕭含玉想過無數種理由,卻唯獨沒想到今日這種,沈敬之當著魏含璋的麵,同她索要定情信物。
當初交換,她已然豁出去自尊,也用儘平生最大勇氣。而今被人當著哥哥的麵輕賤,如同狠狠甩了兩巴掌在臉,她再不敢看魏含璋,隻是咬著唇,含著淚僵在原地。
她也想反擊,但思緒混亂,她不知該如何與沈敬之對峙。
舌尖咬出血來,她很想質問沈敬之,就算各為其主,朝堂上的事何必將她牽扯進來,何必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對她。
他一定知道,身為女子經曆此番捉弄,日後處境會是何等艱難。
他那麼聰明,怎麼會不知道,既知道還是要做,那便是從頭到尾都沒為她考慮過。
蕭含玉心如死灰,許久後她盯著沈敬之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沈大人稍等,我回院裡去拿。”
她沒甚想問的,隻想快點結束這個丟人的場麵。
之後魏含璋奚落也好,嘲諷也罷,責罵更是無所謂,隻要彆當著沈敬之的麵。
她的臉火辣辣的,羞臊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