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年底，阿齊跟我說他辭職了。我說你不乾得好好的嗎，為什麼要辭職？他跟我說他要回老家結婚了。

阿齊比我還小一歲，那時候我從未想過人生還有結婚這麼回事。

“總歸要結婚的嘛，總歸要有個家的嘛。”

在聽到我說“你還小，彆這麼急著定終身”的話後，阿齊笑了笑，他問我：“宏哥你呢？”

我說：“我還得再玩幾年。”

他露出了羨慕的表情。

“醫生說我爸頂多再活一個月，我今天去看他的時候，他一直在睡覺，他現在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你是為了給你爸衝喜才決定結婚的嗎？”我問。

“也許吧，雖然這麼說對那女孩挺不公平的。”阿齊苦笑著說：“這幾天我老睡不好，老會想起以前的事，想起我爸挑著擔子在田埂上來回走的場景，那時候他多健壯，胳膊上和腿上全是肌肉，就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氣，如今卻連根勺子都拿不動了。唉……人呐，真是說不行就不行了呢。”

“阿齊……”

他的話也使我傷感起來，我想起了我的父母，我對他說，仿佛也對自己說：“彆太難過了，人都會死的，你爸他有過幸福的日子。”

“嗯，我知道，謝謝你宏哥。”

下班出門才知道外麵下雪了，漫天的雪花，像白色木棉花的花瓣，輕柔地落在我的肩上，使我不忍心將它們拍走。

“葉，葉明宏。”

旁邊樹叢裡有人叫我。

我扭頭看，看了半天才認出來是王建軍。

隻是兩個月沒見，他就像完全變了個人，臉瘦得幾乎脫了相，他穿著厚厚的衣服，脖子上圍著厚厚的圍巾。

“是你？”

“你終於下班了。”他的聲音聽上去十分嘶啞，頭發被雪染白，顯得人更老了。

“你一直在等我？”我看他在抖：“為什麼不進去？”

他微低著頭，不說話。

我問：“找我什麼事嗎？”

他才又把頭抬起來：“你喜歡動物嗎？比如小狗之類的。我有一隻小黃狗，它叫阿布，很乖的，你要不要養？”

我皺眉：“你這麼晚找我就為說這個？”

他點點頭。

我問：“既然很乖，你為什麼不接著養？為什麼要給我？”

他又不說話了。

雪越下越大，我的頭發越來越白，身上也越來越冷，王建軍卻既沒有要開口，也沒有要走的意思……簡直就像在逼迫我。

我有點生氣：“你找彆人吧。”說完，掉頭就走。

他見我要走，焦急地捉住我的衣袖：“我要去黑龍江了，這輩子也不會回來了，那邊很冷，阿布它沒辦法在那邊生活的。”

“這不關我的事。”我甩開他的手，表情冷冷的：“你跟我不過是兩場金錢交易的關係，憑什麼要求我？”

他怔住，像是沒想到我會說這麼絕情的話，表情漸漸變得悲傷：“對不起……”

我沒吭聲，看他慢慢走遠，身影慢慢消失在雪裡。

這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王建軍。

我真以為他去了黑龍江，去了他一直心心念之的白樺林。

直到除夕那天，有個陌生男人找到我，他告我，王建軍死了。

“這是他給你的信，請看看吧。”

男人將信遞給我。

我接過信，有些失神，許久才打開看：

親愛的明宏：

對不起，請原諒我用這麼肉麻的方式叫你，我明明是一個可以做你父親年紀的人，卻不可救藥的深深喜歡上了你。

也許你會疑惑，正如你說，我們之間不過是兩場金錢交易的關係，我不否認，但其實，在這之前我已經整整暗戀了你兩年，我甚至還偷偷跟蹤過你，去過你家（你放心，我沒有進去過）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剛好陪著一個客人從店裡出來，那個人摟著你的肩膀，你那時候還沒有像現在這麼健壯，瘦瘦的，仿佛一推就倒，你的臉也沒有像現在這麼棱角分明，肉肉的，仿佛一掐就能掐出水來。那個人摟著你的肩膀還不滿足，還要當眾親你，你生氣地把他推開，那個人便要打你，是門口的保安出麵才幫你解了圍，我本來是已經要走的人，卻突然聽見那保安叫了你一聲“明宏”。

又要向你說對不起了。

我，撒謊了。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我曾暗戀的那位戰友嗎？

他其實不叫李衛國，而叫李明宏。

我因為你的名字而對你產生興趣，繼而喜歡上你，後來就開始忍不住每天想見你。

但是見你就必須花錢，我沒有錢，退伍回來的錢全用在為母親治病上了，所以我就隻能每天在門口等，看你跟客人，跟同事一起離開。隻有一次，你是一個人，你的嘴角腫了，我猜是被客人打的，我想去安慰你，已經快追上你，卻在最後要伸手拍你的肩膀的時候，放棄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是個天生嘴笨的人，我很害怕我的唐突會招來你的誤解。

今天病情又加重了，連呼吸都困難了。

對不起，繼續昨天的寫吧，雖然眼睛已經累得快睜不開。

差不多有大半年的時間我沒有去找過你，因為我母親病逝了，在料理完她的後事後，我也病倒了，在家連續發了3天高燒，幸虧阿布不停吠叫引來鄰居，才得以撿回一條命。

阿布你知道的，就是我養的那隻小黃狗，它是一隻中華田園犬，是我在見到你的前一天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