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途有風(2) 千山萬水,懂得淚流……(2 / 2)

也許殘留下來的隻是記憶的遺骸罷了,於是摸著年少光影冰冷的靈魂入睡也不忍讓人不寒而噤。

羅伊斯最後並沒有完全喝醉,他同克羅斯告彆,跌跌撞撞地順著記憶回家。半途走不動了,蹲在路邊的電線杆旁邊發呆。胸口又悶又熱。他突然想到自己第一次喝醉,是在一次球隊的慶功宴上,一幫大男孩拚起酒來。那時萊萬還在,他們剛剛熟悉起來。不過是20出頭的年紀,爭強好勝,於是一杯一杯酒灌下去,誰都不肯認輸,羅伊斯看著旁邊氣定神閒不和他們摻和的萊萬,忍不住氣性上頭。他不明白為什麼同樣的年紀這個人要如此苛待自己,就像大家都知道喝酒不好卻沒有人能抵抗上頭的那種感覺一樣。大男孩們初出茅廬,以為拚酒是勇敢成熟的證明,於是大家最後都醉得不省人事。

那天是萊萬把他送回家的。年少的他第一次喝醉,抱著馬桶連吐都不會吐,乾嘔著,肚子裡翻騰著,淚眼朦朧地看著扶著他的模糊身影。他恍惚間聽見萊萬輕歎了一口氣,粗糙帶著繭子,但是修剪得乾乾淨淨的手指伸進了他的唇。他難受極了,用力咬著嘴裡的異物,可是萊萬不躲不讓。第二天他看著萊萬手指上結痂的牙印不由得有些羞赧,但是對方毫不在意似的,倒讓他有些愧疚了。

也許兩個人的熟悉總要有一些契機,縱使是青梅竹馬也總有能稱道的點,無論是桑普多利亞雙子星還是“馬競小子滾回去!”總而言之,羅伊斯總一廂情願地認為是這個醉酒的契機才使得他們真正熟悉了起來。

他昏昏沉沉地倚著電線杆子吐了一陣,心想著還好現在是深夜,否則被那些蠢蠢欲動的狗仔發現了,明天早上的報紙標題就是《多特蒙德隊長路邊孕吐為何般,孩子父親是誰??》這種違背常識又聳人聽聞的狗屎玩意兒了。

他抬起頭,看見對麵的廣告上還是那個波蘭傻子,正捧著一個不知道什麼玩意對著自己傻笑。

他想到有一次打完國家德比,他狠狠鏟了對方,他還是恨他,他恨他走,恨自己不挽留,更恨自己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他恨他帶領拜仁把多特降到了保級區,他恨他為了自己的前途不顧一切。他明明知道他會回頭,不會為任何事物停留卻仍飛蛾撲火般奮不顧身。

可他還是愛他。

於是那天他在更衣室裡的人都走光之後,一個人蒙著頭,捧著手機,摁亮屏幕卻遲遲不敢發出信息。他看那手機的電量緩緩下降,還是沒有辦法把那句“你的腳還好嗎?”發出去。他還是太年輕,以為這樣就不會在感情裡低了一頭,以為這樣就不算挽留。

可是他正心心念念的人卻打來了電話,羅伊斯嚇得手一抖,差點炸了毛,他怕自己把手機扔了,哆哆嗦嗦地點了接通。

可接通之後卻沒有人說話,他們都沉默著,如同電話外那樣寂靜。羅伊斯仿佛還能聽見外麵威斯特法倫南看台的山呼海嘯,於是他們都不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萊萬才開口:“今天的事,我很抱歉。”

羅伊斯幾乎有些茫然地在想他在為什麼抱歉。而後他突然意識到是為了拜仁贏了多特這件事。他不禁啞然失笑了,正準備說什麼,聽見電話那頭有人叫萊萬去慶祝,於是他們隻好掛了電話。

他還是慢慢地往家裡挪,一邊走著一邊想到萊萬拿到金球那天,羅伊斯在電視上看著轉播,他看見自己的男友在電視上潸然淚下,哭得像個傻瓜,聽他感謝國家感謝家人感謝上帝,最後聽他感謝愛人的時候忍不住笑出了聲,同時甜蜜裡又有一絲不知從何而來的苦澀。第二天聽見隊伍裡竊竊私語八卦新科金球獎得主的愛人是誰時忍不住製止,於是隔天又傳出了隊長對前任搭檔因愛生恨的流言,叫他哭笑不得。

羅伊斯突然感覺到臉上有一絲濕意,他以為自己在流淚,正準備責怪自己的脆弱,又發現那水是涼的。他意識到了什麼慢慢抬起頭來,他看見天空紛紛揚揚飄下的白色雪花,順著初冬的晚風打著旋兒。

正如風吹雪片似花落,月照冰文如鏡破。

下雪了。是今年的初雪。

他突然感覺到有人從背後抱住他,給他圍上了暖和的圍巾,暈暈乎乎他一回頭,仿佛看見了萊萬的臉,那張朦朧的臉在雪花紛飛裡看得極不真切。但那雙煙灰色灰藍色的眼睛波光瀲灩,眼裡是一片深海。他忽覺自己是一條船,誤入了這片深海,被大風大浪吞噬了,淹沒了,無人知曉。

羅伊斯聽見了海妖的聲音,他被誘惑了,忍不住朝著那身影伸出了手,卻抓了個空。於是他失落極了,喃喃到這原來隻是幻影。摸摸脖子還是那麼冷,不免開始委屈,委屈著委屈著便到了家。他撲到床上捂住眼睛,灰綠色的眼底全是脆弱的,破碎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