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判？”周祝錦不解。

林肴挺直了腰杆，坐得板正，像個在背書的學生：“我們生存的能量有兩種來源，一種是接收人類的一些請求，通過完成請求任務而獲得；第二種是將已經無法完成任務的崩離者的能量，通過審判的方式奪取過來。”

林肴停下來換了口氣，接著背：“被奪取走能力的那一方，就會消亡。”

雖說知道這是一種物種內優勝劣汰的方式，但這群外表怎麼看都像是人類的存在，在使用著這種過於原始的淘汰方式，還是讓周祝錦感到有些不舒服。

他不便評價，於是岔開話題：“你就這麼告訴我們沒關係麼？”

林肴點點頭，“沒事，你會忘記的。”

周祝錦把折扇一合，在半空中假模假式比劃起來。

“我怎麼說也算個小神仙啊，你你你彆想著把什麼消除記憶的東西對我們用。”

說完有些後悔，這下算是徹底“自爆家門”了。

林肴手放在後腰，正準備拿出銅柄。聽到周祝錦這麼說，又把手收了回來。

他指了指案台上的蠟黃石頭，“也可以不用，你也有那塊石頭不是麼？如果你的石頭和我們的一樣的話，應該知道的，我們離開了之後就會被人慢慢忘記。”

周祝錦沒有接話，望著石頭若有所思。

林肴也沒再說，他雙手撐在身後，把盤著的雙腿解了出來，抻了抻身體，坐在坐墊上東瞧西望。

符龍修複好了結界。院裡的風沒再吹進來，周祝錦眼裡燭光也放緩了閃動。

四周變得平靜。澤君也恢複成一開始的模樣，飄悠悠往角落矮桌移動。

沒飄幾步，察覺到林肴的目光，又猶猶豫豫轉身回來，把偷偷順走的泡泡槍放回桌上。

林肴拿過泡泡槍，伸手遞給澤君。

“給你吧，我家裡還有。”

澤君也不客氣，迅速把泡泡槍往袖子裡一塞，“你們要泡泡槍做什麼？”

泡泡槍被澤君放進袖子後就消失不見了。

林肴拎起澤君的袖子左看看右看看，順便答話：“有巡查的任務的話，要用。”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緊身膠衣:“這個也是，巡查任務時候穿的。”

周祝錦迷惑道：“你們這是要去哪巡查啊？”

“附近廣場，都會去。”

林肴站起身，把後背的拉鏈往脖子處又拉上一截，本就貼身的衣服被束得更緊了些，肌肉和腰肢在燭火的映照下泛出柔潤的光芒。

周祝錦無法理解，先不說林肴這身材打扮肯定會惹人注目，單說這衣服和裝備，就這樣莫名出現在人群裡，也足夠突兀了。

林肴解釋：“我們的老大讓穿的。”

來自上級的奇怪癖好？這人是遭受了什麼職場霸淩啊！周祝錦眉頭一皺。

林肴接著說完：“說是打扮得像動漫角色的話，如果遇上突發情況，我們在街頭處理起來，人們也會認為我們是在角色扮演，在拍攝。解釋起來方便。”

“哦。”周祝錦了然。

一邊的澤君也鬆了口氣:“原來是這樣啊，我還以為是……”

周祝錦急忙咳嗽一聲，“身為神使，腦子裡彆有太多不乾不淨的東西。”

澤君不服，轉過頭去和他拌嘴。

林肴聯係到剛才周祝錦說的話，這才反應過來。

“你們是神仙？”

澤君聽他這麼一問，樂了，飄過來逗他：“你現在知道了啊。”

林肴沒理會澤君的戲弄，他垂首思考，連周祝錦叫他的聲音也忽略了。

他幫安聲曉處理過不少事情，比澤君剛才樣貌還猙獰的妖怪也見過幾個，神仙倒卻是第一次見到。

看起來……他又想了想周祝錦，好像和人類也沒什麼不一樣。

人類常說坦誠相待，如果按人類的說法，現在周祝錦他們並沒有對自己隱瞞身份，自己是不是也應該把石靈的存在告訴他們。

他當然不介意說出身份。可如果說了，林肴回憶起那些被懲戒者們聽他說話時的神情，想到如果是周祝錦，那個總溫柔笑著和他對話的人，臉上也出現一樣的表情……

他不自覺閉上了眼。

周祝錦叫了幾聲林肴，見他沒動靜，起身打算去看看他。

林肴這時突然抬起頭，有些木然地看著周祝錦。

“周先生，我的石頭原身，關係到我的生命安全，請原諒我不能告知。但是其他的部分，我可以告訴你。”

周祝錦不知道他這又是演的哪一出，坐回了座位上，折扇一揮，示意他接著說。

林肴娓娓道來。

和他說起了“雙禮”，還有施禮者和懲戒者，以及那些崩離後被他們同類審判了的石靈們。

說完之後，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微弱的燭光晃了晃，變得明亮起來，火焰驟然竄高，顯得分外細長。

兩位神使瞧見那火光，都朝著周祝錦的方向恭敬地低下頭，不敢動作。

神明動怒了。

周祝錦摁著額頭，儘量讓自己情緒穩定下來，再去思考剛才聽見了什麼。

等燭火緩緩變回了原樣，他才開始說話：“所以你們，也算是負責替人完成願望的對麼？”

聽起來還行，就像他這位祝神和聖誕老人的工作。

他隻希望打個圓場，等林肴隨便接一句“差不多”，然後他再讓符龍快些把麵前這個“人”送出去，趁著他還能用“他們不是人類”這個借口來給林肴開脫的時候。

林肴是他早先在便利店認識的，他清楚這人心中沒有惡意。

也因為林肴在把自己身份告訴他之前的遲疑，才讓自己願意多留給他個機會。

假若今天闖進來一個不認識的家夥，突然和他說了這種荒誕事，那無論要損壞幾個肉身，他都不會讓那家夥活著離開周莊。

林肴卻好像沒察覺到異樣，還在和他糾正：“不算願望，石頭隻會收集恨意和怨氣。我們接收到了之後，會去替人們消除。”

“消除是指折磨人類想折磨的人？”

燭火越燃越高，不一會就快燒到了底。

神明緩緩開口：“這種對人類施加私刑的做法，就是你們認為的正義麼。”

按照林肴的說法，隻要有狂熱的情緒被推上高處，他們就會去替人實現，更可笑的是，折磨的計量甚至都不是那人做錯了多少，而是積累到的怨恨有多少。

就連神仙們都不再按過去的方法乾涉人類了，他們這群家夥又在自以為是的乾什麼呢。

“我們不是為了正義去做那些事的，我們隻是在服從我們的生存法則。”

蠟燭燒儘了，屋子陷入黑暗之中。

林肴把後腰的刀柄拿了出來，放在地上。刀柄上的石頭也發著幽藍色的光，林肴指了指，“我們本來就是一群將死的非人生物，直到這顆石頭落在我們身上。我們把它一分為二，我們的武器，還有我們自己，生命和能力都是依賴這顆石頭。”

“人類的怨恨給了石頭能量，石頭把能量提供給我們延續生命，我們替石頭收集怨恨。”

林肴沒有情緒，這導致他總是會無法正確理解到他人的感受，但此時就連他都意識到，他說的話一定是讓周祝錦不高興了，麵前的周祝錦看上去和過去的他明顯不同。

可話已經說出了口。林肴不擅長說謊，想不到其他的辦法，隻好選擇接著說下去：“我們替人類消除了他們的怨恨，施加的懲罰最後也會回在我們身上。周先生，這是公平的。”

神明內心的悲憫良善，讓周祝錦無法認同石靈的做法，麵前這人和他的隊伍所做的事，這些存在從誕生起就是為了吸收人類仇恨，這不就是一群內裡空洞的人形工具麼。

甚至為了更像工具，石頭連他們的情緒感知都剝奪了。

如果說他一開始還因為這群家夥的行為感到憤怒，他現在隻覺得他們可悲。

他想開口問林肴，這樣循環往複地作為工具一般活著有什麼意義。

但誰又不是為了死亡而出生的呢，周祝錦想到了自己。不過是在去往死亡的路上選擇背上不同的使命，好讓這趟有來無回的旅程顯得有些價值罷了。

如果都是無法選擇，那林肴之於石靈，和他之於神明，又有什麼不同。

“我有些累了。”周祝錦說。

他想和林肴道彆，結束這場不愉快的談話。

抬頭卻發現，林肴已經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