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如慕比林肴更早一些收到了那條審判任務。
麵前的施禮者跪倒在地,他後頸上的石頭已經布滿了裂痕,卻還撐著地麵試圖讓自己站起來。馮如慕握緊彎刀,對著後頸石頭猛地一砸。他手臂上的石頭停止了急速的閃爍,發出明亮而穩定的光芒。那位施禮者後頸的亮光則暗了下去,人也隨之散落成了一地的灰。
這個瞬間發生的很快,隻有地板上深深的幾道指痕,證明了剛才消失的施禮者在那瞬間承受住了多大的疼痛。
“真可悲。”馮如慕喃喃道。他這幾天遇到的施禮者,在承受最後雙禮時沒一人喊過疼,有位甚至把下牙槽都咬碎了,也不願發出聲音。他們似乎都認為這樣的折磨是應該的,哪怕消亡了都沒懷疑過它的正確。石頭把這群早就不是人的家夥,變得盲從又勇敢。
關抱月和那群家夥不同,他的笑容不像他的同類那樣冰冷。他總有很多故事和他分享,關於石靈的,關於人類的。
他說施禮者所謂的“審判”,到頭來都是審判自己。說希望能夠早些結束使命,不用再去背負那些疼痛。
手臂上的石頭突然忽明忽滅地閃爍起來,打斷了馮如慕的思緒。他看向石頭,是新進來的懲戒任務,屏幕上顯示出一張令他厭惡至極的老麵孔,而訴怨者那欄的名字,是他自己。
恢複記憶的事看來要瞞不住了。
還沒來得及離開,林肴已經帶著一個陌生人走了進來。馮如慕隻好先藏進角落的隔板房裡,屏住呼吸,透過牆間縫隙小心觀察。
不在審判狀態內的石靈,並不會被其他石靈感知到,隻要自己隱藏好不主動暴露。他有把握藏匿得好行蹤,對付先前那些石靈,他都是用這個方法近身發起攻擊的,
但現在麵對的是林肴……偷襲?他還沒瘋到那種程度。那家夥估計和關抱月的實力相當,躲著要比正麵交鋒保險得多。
林肴倆人交談著,似乎隻是在檢查現場,並沒發現他。剛想竊喜,陌生人突然朝他在的方向看了過來。
好在四周昏暗,那人目光並沒停留太久,被林肴的說話聲吸引了回去。
馮如慕不敢再放鬆,收好氣息,躲在牆後,直到林肴兩人離開。
和林肴一起進來的人他並不認識,或許安聲曉又找來的新人,感知力比自己當時敏銳得多。馮如慕並沒多少時間去在意這些,他隻想快點把自己的訴怨解決,手刃仇人,然後專心去找關抱月。
手臂裡附生的石頭越來越亮,甚至亮過了關抱月的彎刀。他掃了眼那顆石頭,想起剛才聽見的對話:“原來你叫陸六葉啊。”
最開始並不是有意的。
他知道安聲曉把石靈相關的信息都歸了庫,所以隻是想在見安聲曉之前,先去庫裡找找關抱月的資料。
看守資料的是個新長成的石靈,被安聲曉安排在資料庫,似乎連懲戒的任務都沒出過,半點沒設防,大咧咧的把自己的石頭嵌在無名指。
馮如慕本想出言提醒,讓他就算在總部也還是要對他人存有戒備,彆把石頭隨意暴露出來。
還沒開口,先起賊心:他很值得冒險,懲戒者的石頭都是屬於安聲曉的,就算石頭破碎了,也不至於像施禮者那樣消亡。這石靈的石頭看起來也不比他的大多少,隻是偷襲的話,或許能打贏。
他讓那位石靈過來幫他辨認文檔,在石靈手撐在桌上的時候,悄悄把自己身上石頭移到了指尖。趁那石靈不注意,抬手去紮刺他手指上石頭。兩塊石頭發出了碰撞聲,對麵在感知危險的刹那,就迅速把石頭滑到了指腹。
馮如慕的這次碰撞,代表著他主動挑起了同類審判,對麵石靈的石頭此時瘋狂閃爍了起來。
審判開始了。
馮如慕來不及反應,四周紙張就不斷朝他飛了過來,宛如刀片一般從他身上劃過。躲閃之際,身體被身旁文件櫃撞倒在地。他這時候才看到,通體發紅的文件櫃,櫃裡綴著石靈的另外那部分石頭。
馮如慕心裡一涼:他還是自大了。對方隻是因為操縱的武器過大,而把石頭更多分布在了武器上,自己竟然以為自己可以打得過施禮者。
初次被喚醒審判血性的石靈好戰非常,那架勢根本是打算要把他拆成小塊,再去翻找到他的石頭。
馮如慕隻能自保。他把石頭移到手背,少一隻手也好過命都沒了。他雙手格擋在麵前,扭頭閉眼,不敢再看。
突然聽見撲通一聲,是重物落地的聲音。刀片般的紙張又變回原樣,紛紛落在他身上。
手似乎還在。他睜開眼,發現對麵的石靈已經從腰部被斜劈成兩半,落在地上了——手裡的紅色彎刀正在源源不斷地往下滴血。
石靈手上的石頭還在閃光!
顧不上多想,馮如慕手腳並用,爬到石靈身邊,抓起泡在血泊裡的手指,用彎刀剜下手指上那顆開始變暗的石頭,就近往自己肩膀的傷口裡塞。
石頭很輕鬆地就鑽進傷口,同一時間,身上那顆來自安聲曉的石頭不受控製地裂開了。馮如慕忍著石頭碎裂帶來的劇疼,想把手背上的石頭挑下來。
因為疼痛而不斷顫抖的手使不出力,被挑開一角的石頭竟然翻轉了一圈,裹著皮肉,又藏回皮膚裡了。
馮如慕雙眼發黑,昏了過去。
等再醒來時,自己正躺在天台。傷口被止了血,身上也已經不疼了。
馮如慕在天台上走了一圈又一圈,欣喜若狂,這是他和關抱月來過的地方!
是他用彎刀救了自己,還幫他逃跑出來。關抱月一定還活著,隻是有什麼原因讓他決定躲起來了。
這個天台……
他和關抱月最後一次見麵就是在這,那時關抱月給了他那把彎刀,說是送他的禮物。
那人從他剛擁有懲戒者記憶的那天起就負責帶著他,在馮如慕的印象裡,關抱月人如其名,一直都是溫柔皎潔,如明月一般的模樣。
那天卻有些不同。
關抱月坐在天台的長椅上看風景,過了許久,突然開口對他說:“今天也沒其他安排,你坐下聽我說說話吧。”
關抱月低下頭,清瘦的背影在夕陽映照下,仿佛一件易碎的瓷器。他說話聲音極輕,以至於馮如慕差點聽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