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下雨了。
南方的正月總是多雨,許多人討厭雨季又喜歡雨季。桑梔槐也不例外,她討厭下雨天,可在某些時刻,又享受下雨天,比如現在。
伴著窸窸窣窣的雨落聲,桑梔槐腦子裡像有一團理不清的毛線,一會兒想的是明天要回爸媽那裡,一會兒又想到那張照片,身後是繁華夜景,四周是沉沉的暮色。
桑梔槐身邊的少年彎著一雙清亮的桃花眼,眉目疏朗,眸中熠熠生光,一不小心讓她走了個神…
長夜無際。
桑梔槐做了個舊夢,她很久沒夢到過小時候的事了。
夢裡是滂沱大雨。
約莫十歲的小女孩瑟縮著蜷在她的小房間裡,屋裡沒有開燈,於是四周伴著屋外的雷雨聲泛起一股森然的冷意。
房間外,有人“哐”的一聲撞開門,言語粗濫的罵著。
是桑餘參,她的父親。
小桑梔槐急急看了一眼窗口,窗外的天空烏泱泱的,她心口打了陣顫——也許跳下去就可以逃出這裡了。
如是想著,她連滾帶爬般跑到窗口邊,然而還沒來得及爬上去,後衣領就被人大力一拉。桑餘參一手把她拽下來,猛地往她臉上掄了一掌,巴掌聲沉悶,他下了狠勁。
桑梔槐驚叫一聲,混雜著桑餘參的謾罵:“狗娘養的廢物,白眼狼,你還想跳樓?老子有一百種方法讓你生不如死!”
男人雙目猩紅,發了瘋似的亂罵,一邊拽住她往客廳裡拖。
桑梔槐心臟打著顫,臉色卻如同死人一般,毫無生氣,也不反抗,也不說話,心裡除了膽顫再無其他。
“竟然敢騙老子?!你就跟你那個賤胚子娘一樣!一樣的貨色,老子最討厭被騙!今天打不死你個廢物!”
“彆!彆打我,爸爸,彆打我……”
隨之而來的是沉悶的巴掌聲,都說夢境似幻,但那力道卻像結結實實打在人臉上,聽著心驚。
夢裡的疼痛感使得桑梔槐在現實裡也難受的嗚咽,含混不清的說著夢話。
恍惚間已經分不清夢境和現實,她的眼眶被生理性鹽水蓄滿,溢出,然後浸潤了耳鬢的頭發。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揪著,痛得她喘不過氣。
桑梔槐哭的快沒力氣了,隻覺得喉嚨又乾又澀。
快進一般,夢裡的雨聲小了,連帶著桑餘參怒不可遏的謾罵聲變得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
一道清冽的男聲鑽進桑梔槐耳朵裡。
“桑梔槐?”
“你怎麼了?”
“……”
她好像看見周識晏了,腦海中一晃而過的是前夜那個少年。
桑梔槐皺著眉睜開眼,臥室裡亮著燈,周識晏站在半步遠的床邊手足無措的看著她。
他穿著件黑色居家服,頭發有些淩亂,看上去也像剛醒。
桑梔槐此刻如鯁在喉,眼神有些朦朧,還未完全從夢裡的悲傷感中抽離。
她抹了把臉頰,都是水。
看清來人,她蹭一下坐起來,把被子往身上攏。
桑梔槐語氣裡透著股強烈的詫異和不安: “周識晏?!你你你你怎麼進來的?”
周識晏見她清醒過來,低呼了一口氣,露出一抹放鬆的笑:“你還好意思問?睡覺之前都不檢查一下有沒有關好門嗎?”
桑梔槐表情微愣,她睡覺前好像確實又去門邊放了袋垃圾來著,還真想不起來關沒關好門了。
“啊…那你進來做什麼?”
少年不著痕跡的挑了下眉尾,輕描淡寫道:“你應該比我清楚這房子的隔音效果。”
桑梔槐一邊點頭一邊扯了扯被子,遮至下巴,等著他的後話。
周識晏察覺到她的不自在,於是輕輕彆開視線,接著道:“我這些天本來睡眠也淺,半夜三更的聽到隔壁傳來斷斷續續的嘀咕和啜泣聲兒,還以為你家進鬼了,正準備來看看就發現你這家夥居然沒鎖門,喊了兩聲見你還是沒反應我就進來了,所以你,沒事吧?”
“……”
桑梔槐沉默半晌道: “那還真是,謝謝啊……我沒事,你回去吧。”
被人聽到邊哭邊說夢話什麼的,多少有點社死。
周識晏雙手插在黑色居家褲的兜裡,懶懶的打了個哈欠,一眯眼,俯身看向坐在床上的少女:“真沒事了?你做噩夢了吧,哭成這樣。”
桑梔槐黑發微散,有些淩亂的耷拉在肩頭,襯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膚更加醒目。
她眼尾泛著紅,方才蓄過淚的一雙眼睛濕漉漉的,微紅的臉頰上有幾條不甚醒目的淚痕,頗具一副我見猶憐之感。
見她不答,周識晏了然的點了點頭,聲音不自覺的放緩:“不想說沒關係,你先好好緩緩,早點休息,我回屋了。”
“嗯……”
直到男孩關上門的那一刻,桑梔槐才裹著被子輕輕的顫栗起來,她已經忘記這些事多久了啊?還是說,其實她從來沒忘記過這段痛到骨子裡的回憶。
她暫時還沒有向彆人傾訴的打算,桑梔槐打小就不會把這些事分享給其他人,寧願在心裡憋出病來。
因為她怕被人嫌棄,也怕被人笑話,小時候家境不好,家裡還有個會家暴的爹,怎麼說都感覺不對啊,反正她說不出口。
周識晏輕輕拉上桑梔槐家的門,他站到走廊邊看向外麵,小路被雨淋濕了,到處都像被洗刷了一遍,變得清晰無比。
深夜的風冷得直往骨頭裡鑽,周識晏卻被吹得清醒不少。
腦海中女孩的神情與柔軟的身段似乎怎麼也揮之不去,莫名的擾亂人心緒。
周識晏暗罵了句臟話,抹了把臉試圖撫平躁動的心。
他頭一次在一個女孩麵前表現得無措,但桑梔槐是純稚的,容不得褻瀆的目光,更容不得他去肖想。
春夜的雨下得紛亂又細碎,隻風一刮便被打得亂飛。
就像桑梔槐的情緒一樣,如同這春雨被風吹,頃刻便四下飄散了去。
第二天一早,桑梔槐就動身去了予溪區。
今天已經是初十,楚暇和桑餘參都在家裡。
桑梔槐到那兒的時候,看到外公外婆也來了。
楚暇在廚房裡忙活,桑餘參在樓下和小區大爺打牌。
桑梔槐就坐在客廳陪外公外婆看電視,順便嘮嘮嗑。
外婆坐在她身邊,輕輕拉過她的手,道:“想想呀,這學期要不搬回這兒住?你媽現在在家的時間多了,能多照顧你一些。”
桑梔槐眼睛盯著電視,她在看一檔綜藝,於是一邊笑一邊答:“哎呀外婆,上學期都那麼過去了,這學期還搬回來乾嘛?而且我那地方離我們學校特彆近,搬回來又得每天早起半小時,我才不乾。”
知道外婆拿她沒轍,桑梔槐嘿嘿一笑,挽著老太太的手臂晃啊晃:“您少跟我爸媽他們提這事兒嘛外婆,我一個人真的沒問題的!”
一個人簡直不要太自在,何況錦華小區的那個住處桑餘參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他一直以為桑梔槐還在住校。幸好桑梔槐平時跟他交流甚少,楚暇也沒告訴桑餘參這事兒。
老太太識破了她心中所想一般,笑得和藹:“你呦。”說著她刮了刮桑梔槐的小翹鼻。
廚房裡香氣四溢,鍋爐裡濃湯冒泡的聲音混雜著楚暇炒菜時鍋鏟與鍋碰擦的聲音,一片哐當作響。
但楚暇就像有千裡耳似的,冷不丁探出頭來,衝客廳說了句:“你這丫頭打什麼鬼主意我還不知道啊?彆以為媽幫你瞞著你爸你就可以在那邊為所欲為了,還是得聽話懂事點,認真搞學習,不然下次試一考你又得挨你爸嘮叨。”
還沒等桑梔槐出聲,老太太略帶埋怨的語氣就響了起來:“阿暇你啊,和餘參彆把想想逼太緊了,這孩子打小就沒過上幾天自在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