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一開口,廚房裡的楚暇就不出聲兒了,桑梔槐眯眼笑了笑,在外婆臉頰上吧唧一口,小聲道:“外婆最疼我啦!”
一旁觀望已久的外公抿了口茶水,也笑嗬嗬的說:“就是嘛,我們家想想在那邊總歸要自在些的。”
楚暇還是想讓她回來住的,一是想緩和一下桑梔槐和她爸兩個人的關係;二是兩個老人後天就要回老家了,她現在一個人在家的時間比以前多了些,桑餘參又是個大忙人,有時候工作太晚,他甚至直接在辦公室裡睡了。這一來二去,家裡總歸是有些冷清的。
楚暇是個尤其喜歡熱鬨的人。
但也確實顧及到桑梔槐每天上學的時間,予溪區在市郊,離她的學校太遠了,中間交通還擁堵。她今年已經升高二了,學業緊張,再跑來跑去的隻怕會影響到她。
於是每次提及這事,總是會草草略過。
吃過飯,桑梔槐到廚房裡幫楚暇洗碗。
楚暇隨口一問似的說了句:“想想,你真不打算跟你爸和解啦?”
聞言,桑梔槐衝水的手一頓,語氣淡淡:“該發的消息我發過,電話也打過,他還是那副德行我有什麼辦法,是我不和解嗎?現在看來也沒那個必要了吧媽。”
楚暇正欲說什麼,桑梔槐突然直起身,手撐在大理石台麵上,一雙杏眸裡帶著微慍:“媽,你怎麼還想著給他說好話呢?你是嫌他對你、對我們還不夠狠嗎,以前沒搬新家的時候,他打你下多重的手你都忘了?”
許是桑梔槐有點激動,楚暇聽罷也是一愣。
的確,桑餘參在仕途上可能是個好官,但要說他是不是個好丈夫、好父親,那就有點模棱兩可了。
廚房裡嘩啦啦的水聲與碗筷清脆的碰撞聲交織在一起。
曾經一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如潮水般湧入桑梔槐心裡。
——她十歲那年,桑餘參還是渝縣的一個小芝麻官,渝縣是蕪江管轄片區內的一個三線小城。
桑梔槐有十餘載的光陰都屬於那裡。
楚暇的爸媽是農民,在那個年代,他們對女兒挑選的這個“金龜婿”還甚是滿意。
剛好兩家又離得近,二人見完父母就拍了板。楚暇跟桑餘參結婚沒多久就有了桑梔槐。
而後來據旁的人說,桑餘參那副君子做派就是在楚暇懷孕後那段時間慢慢裂開的。
桑餘參比楚暇大了約莫八歲,他脾氣很古怪,生下桑梔槐後時常因為些雞毛蒜皮的事對楚暇非打即罵。
楚暇想過離婚,但那時桑梔槐已經五個月大了,離了婚這孩子桑餘參肯定會要過去。
到底她也是第一次做媽媽,說舍得那是假的。
總而言之,日子還是這麼過著去了。
桑梔槐一直到上初中前,甚至更久一點,六年級前,桑餘參還是拿她當寶貝寵的。
小桑梔槐生的可愛又機靈,很會逗大人歡心,因為她的到來桑餘參好像從某個意義上來說真的有了些改變。
要說她們一家三口最和諧的日子就是那會兒。
後來桑餘參仕途不順,桑梔槐也莫名其妙的成績下滑,還頗為嚴重。
在她記憶裡,桑餘參第一次打她就下了狠勁。那天的情景至今仍然曆曆在目。
是個下雨天,楚暇在學校授課還沒回家,桑餘參在桑梔槐臥室外麵瘋了一樣的狂拍著門。
隻因為剛才桑梔槐班主任給他打電話說,她這次考試成績很不理想,前幾日上課見她也是心不在焉的,班主任本意是好的,建議家長能跟孩子好好溝通一下。
但桑餘參跟被觸了逆鱗似的發了火。
桑梔槐聽到她爸和她班主任通電話,才說到一半她就開始莫名害怕,躡手躡腳的跑回了房間裡然後把門反鎖了。
她總覺得桑餘參最近心情不對,自己又是個倒黴蛋,偏偏這時候把試考砸,純粹往槍口上撞了。
然而後來發生的事,成了桑梔槐心裡一輩子的陰影,她甚至一度懷疑這個男人到底是不是她親爸。
她房間的門是木門,桑餘參拍了半晌也沒見著反應,就在桑梔槐以為能就此躲過一劫時,門外突然傳來“哐哐當當”的聲音。
這聲音她聽著耳熟,以前桑餘參拿羊角錘卸楚暇的門鎖時就是這個聲音。
直到有金屬物哐的一聲落地,才證實了她心中的猜想,桑餘參用同樣的方法卸了她的門鎖。
男人走進去看到桑梔槐一臉平靜的坐在窗台邊上,是那種有個小台子的窗戶。
女孩兒看起來平靜得有些詭異,桑餘參愣了一下,然後他以為桑梔槐想跳樓。
隨即目光變得陰騖,理智像是已經完全脫軌了,開口便是:“你他媽想跳樓?你跳啊!想學你媽是吧?以為這點伎倆就唬得住老子?!”
桑梔槐本來是在分心想該怎麼給他解釋,然而聽到爸爸說出口的這番話,她隻覺得三觀都被震碎了。
於是她從小被嬌慣長大所促成的那股脾性一下子上來了。
桑梔槐顫抖著聲音,語氣帶了頂撞:“你瘋了吧爸?!誰要跳樓了!”
這句話就像點燃導火索的火星子,桑餘參一聽就炸了。
後來她不記得那天桑餘參是怎麼把她拽到客廳裡的了,總之她挨了一頓毒打,從出生以來第一次挨桑餘參這麼狠的打。
桑餘參用了許多肮臟又下九流的詞來罵她,跟平時那個老實敦厚的男人簡直是兩個人,一直到現在桑梔槐都還在懷疑桑餘參是不是有精神分裂。
那天她一直被打到楚暇下班回來。
桑梔槐蜷在桌角,頭發亂的像雞窩,兩片臉頰腫得厲害,雙眼失了神一般呆望著門口。
楚暇眼淚嘩一下湧出來,她哪裡想的到一進門會看到這個場景。於是楚暇一把撈起桑梔槐的袖子和褲管,原本白皙的皮膚上青紫交錯,還有幾道淺血口,不知道桑餘參用的什麼打她。
那晚楚暇和桑餘參大吵了一架,桑餘參沒說幾句就對她動起手來。
桑梔槐全身密密麻麻的痛,隻能蜷在地上哭。後來動靜太大,鄰居報了警。
警察來敲門的時候,桑梔槐隻聽到她媽媽啜泣的幾聲低吟,緊接著是一道清脆的巴掌聲,混雜著桑餘參嘶啞的低吼:“賤女人!”
桑梔槐不記得是誰去開的門,幾個警察一進屋先是檢查了一番桑梔槐的身體有沒有受到重創,而後兩個男警察分彆喊過夫妻二人以及旁邊的鄰居,做了個簡單的筆錄後,桑餘參和楚暇都被帶到了渝縣派出所。
此時早已經入了夜,一個女警抱著桑梔槐到房間裡睡下,那個女警察很溫柔,給她唱歌聽,跟她閒聊,她聲音又暖又柔,聽得桑梔槐漸漸忘了身上的痛,一時間睡意綿綿。
後來她確是睡著了,夢裡也一直在哭,哭到喉嚨乾澀,半夜醒來卻發現沒有流眼淚,隻有身上的傷在作痛。
那個溫柔的女警察在一邊小憩,察覺到動靜她睜開眼來。
桑梔槐一雙眼睛濕漉漉的,讓人憐愛又心疼。
她想起來為什麼會考差了,那天她來月事了,女孩子第一次經曆這種事總歸是會有些惶然的。不知道為什麼那幾天情緒也低落,自然就沒什麼心情聽老師講課,有一次一節數學課她被老師點了七八次名。
桑梔槐把這些話磕磕巴巴著說完,說給一旁的女警聽。
“警察姐姐,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小姑娘皺著小臉,有些難過的問出這句話。
那女警察心裡一陣複雜,直感歎可憐了這娃,看剛才那場麵,她爸在家肯定沒少家暴她們母女倆。
“小梔槐沒有做錯事,是爸爸做錯了,但是咱們等事情處理好了一定要告訴爸爸媽媽原因好嗎?這是每個小女孩變成大女孩都會經曆的事,怎麼會是錯的呢。”
女警聲音柔和,桑梔槐聽進去一些,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