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博爾赫斯的詩嗎?”有人端著就走過來,問道,“還是埃爾南德斯?”
“這是我的詩!”雷東多驀然站了起來,他笑笑,笑容卻顯得無比寂寞,在清冷的夜色包圍下仿佛沉寂千年之久的湖麵,“隻是我被時間消磨,時間也消磨了我,我才沒寫出詩來罷了。”
古蒂突然想到雷東多曾在更衣室看一本書,在一片汗水和喧鬨之中顯得格外靜謐,古蒂知道雷東多拿了碩士學位,自己不一定看得懂,他也向來不願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可是那天他竟鬼使神差地默默記下了那本書的書名,第二天照著買了一本。
書裡是怎麼寫的來著?詩人的定義,是對世間萬物的美好有一種喜愛和同情,才能澆灌出文學的果實。比如看到一幅畫,不止覺得美,更留意下光線的運用和構圖的特彆之處;與一個美人交談,不隻是驚豔一下,更能從細節發現她眼睛像杏核嘴巴像柳葉,配上生動的似嗔而喜的表情,一切相得益彰。古蒂看到這裡簡直嘖嘖稱奇,夜店小王子的名號可不是白叫的,他見過那麼多的美人,於是覺得這描述實在是精妙極了。
後麵說到什麼來著?過於滄桑或者孩子氣的靈魂。深諳世故和人性或者永遠活在自己的烏托邦,這兩種都可以是詩人的先決條件,因為詩歌說到底是心靈的藝術。古蒂在心裡默念著,靜靜地看著雷東多的一舉一動。
“詩歌說到底是心靈的藝術,這是詩人和畫家的靈魂,我也有詩人和畫家的靈魂!我怎麼不能成為一個詩人呢?”
他喝醉了。古蒂已經擠著人群挪到了雷東多身邊,饒有興致而又癡迷地看著皇馬王子,他捅了捅喘著粗氣也擠過來的勞爾:“他們給他灌的什麼酒?”
“不是啤酒嗎?”勞爾皺著眉頭,他不露聲色地看著身邊狼崽的神情。他有些擔心古蒂的狀態。自從得知雷東多要被賣出的消息後,古蒂先是去主席辦公室拍台子,後來又加入抗議示威的人群聲討。可是在這確確實實發生後,古蒂突然沉默了起來,訓練也努力了許多,以至於勞爾本來還擔心他會不會因此而被遷怒的憂慮倒是平複了許多。
可是這畢竟不是金狼,金狼合該是肆意的。現在的古蒂倒像是一夜之間被迫成長了一般。勞爾不合時宜地產生了一些老媽子的情緒,雖然古蒂分明比他大些。
“是烈酒!”勞爾一時半會沒看住,古蒂便大著膽子湊上前去,發揮他犬類(?)的嗅覺,“勞爾,我用你的指環起誓,這可是欽瓊酒!”
古蒂用警惕的目光環顧四周,像是巡視自己領地的狼崽子,小心翼翼地擔心雷東多收到某些人的“玷汙”——無視了勞爾無奈的微笑,要知道,敢在勞爾麵前開指環的玩笑的人不多,古蒂算是其中之一了。
“現在群星升起/我古舊的戰場/你把我帶到這裡/或遠或近/你是過去我成就的曆史/也是將要開創的曆史”雷東多幾乎要睡著了,他又嘟噥起來。
卡洛斯走過來,他看見雷東多懵懵懂懂的樣子,幾乎是大笑起來。正當古蒂還沉浸在雷東多哼唱的隊歌的模糊的聲音裡幾乎潸然淚下時,卡洛斯臂力驚人,忽然直接把他推向了雷東多,他受不了這兩個人彆彆扭扭的情緒和氛圍了。
“我的星星/卡斯蒂利亞”雷東多拽著身邊人的袖子,
好似是在唱歌,又好像是在吟誦,古蒂恍惚間記得這是一首描繪戰爭的詩歌,小時候他曾在課堂上聽老師講過——但此時此刻他早已顧不上這些了,他感受著雷東多拽著袖子的觸感,感覺像是一串電流呲呲往上迸發,一陣酥麻,他近乎是僵住了,他想縮手,又貪戀這一份溫柔。
卡洛斯發出一聲沒憋住的笑,古蒂轉過頭來對他怒目而視,好似要把一些不知名的怨氣和羞惱發泄在這個巴西人身上。
三杯酒之後的雷東多一定不敢相信他在乾什麼,像是一滴尊貴被溶解呢喃,血液在升華中被渲染,他拽著離他最近的人的手,歪歪斜斜,近乎摟住了古蒂的腰,古蒂想抽手又不敢,慌亂地給不遠處的勞爾遞去一個求助的神情。
“在高山之巔/花園盛滿了月色/月色是金的/更貴重的是夜影下/你嘴唇的輕觸”雷東多抬頭看他,眼睛黑得像是發光的漆,又在昏黃燈光下像是一汪深沉的湖水,深不見底,噙著閃爍的碎片和可燃物。
古蒂的心顫抖起來,“你才是那高山之巔的雄鷹啊,”他幾乎也醉了過去,無意間嗅見雷東多身上隔著一片海洋的,像是靜靜的雕琢古?建築騰飛在半空的,隔著車水馬龍燈紅酒綠的晝夜不歇,“翱翔在我心尖。”
他的餘光瞥見卡洛斯拽著猶猶豫豫的勞爾離開了。聽見耳邊飄來一句“喝醉的雷東多原來是個會吟詩的傻瓜”,他想反駁,可是古蒂早已被那漩渦般的黑眼睛所吸引,所糾纏,那眼睛深邃無比,裡麵仿佛蘊藏了整個宇宙。在一片黑暗裡,其他的隊員走的很遠了,所有和他們有關的聲音都消失在他們耳力所及的範圍裡。古蒂隻能聽到自己微微加快的呼吸和心跳的聲音。他被雷東多拽著跌坐在沙發上,感受著雷東多懷抱著他,他的腳底下仿佛有東西在浮浮遊遊著,找不到底,摸不到邊。有什麼一陣陣的襲擊著,古蒂不知道那是什麼,隻知道有一根細細的線,套在那裡,套在他身上某個地方,隨著心跳一起扯動著。
他看著頭頂上的吊燈,珠光異彩,每一個細碎的珠鏈都反射著耀眼迷人的光彩,一切都美得如夢如幻。他想到自己聽說雷東多要走的消息的時候的憤怒和不可置信,沒有雷東多的皇馬!他不敢想象。好似自他還未升入一線隊的時候,雷東多便如同定海神針一般在皇馬的隊伍裡待著,連初遇也仿佛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於是他去做了一切他想做並且永遠不會後悔的事情,可是漸漸的,寂寞擴散開來,像是有生命一樣尋覓著每一寸空隙滲透入內,有形的,無形的,進入血液,進入思想。古蒂幾乎是迷茫了。他不知道還有什麼能為雷東多做的,也不知道何去何從,尤其是在一切仿佛已經幾成定局的情況下。
他感受到雷東多的氣息離他越來越近。他們的身體貼合在一起,臉靠的很近,他幾乎可以看見雷東多臉上的絨毛和淺淺的皺紋,聞到他身上沐浴露和欽瓊酒的香氣,像是跨越了幾百個光年。呼吸變得灼熱,語言也變成了多餘的東西,唇瓣漸漸貼合在一起。
雷東多情不自禁地顫了一下,看見古蒂眼裡朦朧的霧氣,也許是自己的,水潤的。臉上泛起紅潮,鼻尖滲出細小的汗珠,嘴唇微微張著,露出鮮紅水潤的舌尖,清純夾雜著渴望,那惹人憐愛的樣子讓他不由自主地含住他的唇瓣,繼而溫柔地繞住他的舌頭,他輕顫著感受他洶湧的愛意,微微顫抖的睫毛已被淚水濡濕......
古蒂被突如其來的親吻驚住,像是暴風雨一樣讓人措手不及,在唇齒間摩挲,他腦中一片空白,隻是順從地閉上眼睛,好像一切理所當然。他忘了思考,也不想思考,隻是本能地想抱住他,緊些,再緊些。
馬德裡的煙囪居高臨下俯視家家戶戶的低矮屋頂。旁邊的住宅屋鱗次櫛比,萬籟俱寂。外麵遼闊而靜謐的夜空裡,懸著許多細微的光點,像是海洋上漂浮著的鱗光閃閃的水母,夏夜裡捉摸不定的螢火蟲。雖然微不足道,但是累加在一起,便組成了一幅蠱惑人心的美麗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