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便是大年三十,臨雪街市依舊熱鬨非凡。
林和風醒來,昨晚驚鴻出手相救的場景好似大夢一場,手中懷抱繡球提醒那場景真實發生過的。
林和風心情很好,一早上嘴角微笑哼著曲兒,江水雁和穆行舟都覺得師兄高興地上頭,傻了一樣。
繡球在手,還是昨晚佳人主動相贈,說明他倆緣份未儘。
林和風邊想昨晚場景,邊暗自思索:她會不會是喜歡我?肯定是了,我救了她,還主動問我名字,贈與我訂婚繡球,她一定喜歡我,想和我成親!成親?得好快回家與師父師母商議。
想至此,林和風抓緊時間,結賬後騎著棕馬,帶著倆孩子,速歸家中。
林和風正行至路上時,林芊在廚房正和郭婉、樂思飛和麵調餡兒包餃子,葉聲在小院裡和尹崇淵父親尹群寫字吃茶。
其時在穆行舟、江水雁醒來之後,郭婉就去濟安院找誌趣相投的小姐妹楊妙蜓去玩了,昨天才回來。
郭婉五官長相,最多隻能算是清秀,但是為人爽朗,性情也和善,眉目間有種難得的英氣。郭婉隻要出劍使出戰術,英氣立馬出來,英姿颯爽,連有些男子使劍,也不一定有她的獨特英氣。
樂思飛和麵,林芊調完餡和郭婉一起包餃子。郭婉雖是個耍劍練武的姑娘,比林和風大一歲,但是於什麼女紅刺繡則是一竅不通,做飯上也是不同於林芊,雖不想林和風的“味不驚人死不休”,卻是不經常下廚、廚藝一般。
林芊一邊教郭婉如何包餃子,一邊聊道:“你呀,慢慢來,莫急。”
郭婉邊包餃子邊道:“師娘,我不似你一般心靈手巧,反而是笨的很,嗯,你看,又破了,唉。”
林芊包好手中餃子放在竹篦上,就順手拿過郭婉手中的“殘次品”。隻見林芊包好的那餃子半月狀飽滿,餃邊精致,包的完好無缺。林芊幾下就把“殘次品”弄成個真正的餃子。
“婉婉,你看,先這樣,在這樣……”林芊耐心地教郭婉,郭婉知道師母一向耐心性情好,當下就跟著師母繼續學,也不再抱怨餃子難學。
慢慢的,郭婉越包越好,漸漸有了“學廚”自信。
郭婉見樂思飛和完麵,就在旁收拾,心想沒見過大師兄包餃子,笑道:“師兄,不若你也來包個餃子,向師娘討教一二。”
林芊無奈一笑,打趣道:“婉婉可是小瞧你師兄的廚藝?你師兄的廚藝,可是好得很呢!”
樂思飛聽聞道:“師娘就會打趣徒兒,師娘廚藝好,師娘師妹就來拿我開涮。”
郭婉入門七年,十三歲開始正式拜師練劍,也算和大師兄熟識多年,往常過年大師兄總是大年初一才歸,平時郭婉也沒見過師兄下廚做飯,聽師娘此番言道,倒是有些吃驚。
郭婉朗聲道:“師兄,師娘都誇你,你肯定得露一手吧,讓師妹見識見識唄。”
樂思飛手法靈巧,撚著皮兒一裹肉餡兒,修長手指捏轉著皮,轉眼間,一個細波浪邊的餃子就出現了。
郭婉突然覺得,自己或許沒有全麵了解過大師兄,或是身邊的親人朋友。
人最關心的,莫過於自己所關心的人或事,首先是自個兒,餘了的心思再顧其他。
郭婉是奴仆之女,出生在一個年近不惑的員外家中,母親生她難產,謝世辭去,父親見她是女子,續弦又娶了員外正夫人的婢女。
郭婉的父親長得一表人才,又是七竅玲瓏心,甚得員外郎喜歡。續弦後生了個大胖小子,這時郭婉才不到兩歲。
郭婉一出生就沒了娘,郭婉的娘是個溫情人,與人交流和善親切,周邊下等的奴仆們見這閨女沒了娘,親爹也不管不顧,甚是可憐,就一起偷偷養著,“郭婉”這個名字隨母性,都是奴仆幫著起的。
幾場春去秋來,初雪降臨,郭婉七八歲了,正在奴仆小院裡自己玩雪,無人陪伴。門外那郭婉後娘,路過這間小院,往郭婉瞧了下,轉身離去了。
這一望,就讓郭婉離開了這個“大家庭”。
郭婉父親見院裡無人,就給了郭婉一碗甜水,道:“這是爹給你買到的甜水,可好喝了。”
郭婉無疑,喝下就暈過去了,一醒來,自己靠在一所柴房的木樁堆旁邊。等她清醒後就想逃走,奈何手腳都被粗繩綁著,長大了嘴巴塞著塊粗布條。
又困又餓,等她快沒了力氣,一中年黃斑、打扮香豔厚實的婦女走來,像隻五顏六色的熊。走到跟前,語氣略帶嘲諷道:“小丫頭,你被你爹賣到這妓院,戶籍在我手,命是我的了,你哪裡也逃不了。想活命,就乖乖聽姐姐的話,懂嗎?”
郭婉用儘力氣點了點頭,心下寒若敷冰,一片寂寥。那婦女見姑娘不反抗的低落神情,也許是有了一丟丟同情,就鬆開粗布,從袖中拿出一饅頭塞到口中,郭婉臟兮兮的臉盯著婦女,流出兩行熱淚。
婦女一呆,一撇嘴,又變會嘲諷一副誰也瞧不起的樣子。
郭婉艱難的邊咬住饅頭邊吃下去,很咽,很餓……到如今仍然記得,那個白花花的饅頭。
她不曾了解彆人,可彆人就真正了解她嗎?
林芊見郭婉深思,道:“婉婉,想什麼呢?”
郭婉如夢驚醒,笑道:“我想師兄這麼會包餃子,以後得哪家姑娘有福氣。”
樂思飛見這種話題又扯到自己身上,到:“我心不在此,隻想不辜負師父期望,早日登得劍道頂峰。”
林芊想了下,道:“一是一,二是二,兩件事不影響。”
樂思飛沒敢吭。
林芊當下餃子停手中的活,緩緩道:“昨日長老,留下我和你們師父,就談及到你們的事了。”
郭婉問:“我們的事?什麼事,我們能有什麼事。”
林芊輕鬆下語氣道:“自然是你們這仨大的,尤其你倆,早都到了適婚年紀,還不抓緊。”郭婉、樂思飛二人無奈。
林芊接著說:“長老掛念這幾個孩子,我道孩子們都很好。但是主要說的,還是和風。思飛,婉婉,和風與你們這一年外出遊曆,是不是到過西沙?”
郭婉看向樂思飛,樂思飛答道:“師娘,我們在兩個月前到過西沙城,後來我們返回東行了。”樂思飛思忖,他們在西沙沒有做過得罪人或者鋒芒畢露的事。
林芊道:“你們莫要緊張,不是興師問罪的事,是西沙城主來找長老,說想將他的小女兒許配給和風。你們知道,和風是我侄子,就剩我這一個姑姑充當長輩,就問了問我的意思。我說回去先問問和風,長老說也不急,等過了十五再回也不遲。”
郭婉鬆了口氣,拍下手道:“哎呀,師娘,您嚇死我了,我還道是我們做了什麼錯事。原來是這事……這是好事啊!”
樂思飛道:“師娘,我也不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和風今日不就回來了嗎?等他回來再問也不遲,如果是,恰逢過年,也是一樁喜事啊。”
林芊聽此也欣喜,接著和郭婉、樂思飛包餃子,道:“你倆也看看你們師弟,他年領最小,抓緊時間這方麵比你倆強……”
二人無奈,隻得聽著。
林和風快馬加鞭,到家門口時,穆行舟、江水雁臉色奇怪地蹲下身子,蹲在水岸邊,難受至極。
林和風見狀,把繡球輕掛在馬上,輕拍拍兩個小家夥的背,輕笑道:“到家了到家了,師兄太著急了,不好意思哈,慢慢緩一緩就好了。”
饒是江水雁經常上蹦下跳、左躥右跑的,也過一會才緩過來,穆行舟緩得慢些。
等江水雁在家門口臉色正常了,道:“三~師~兄,你~有~了~媳婦~忘~了~妹妹~”
林和風聽此臉一紅,撓撓頭,不好意思笑道:“現在叫媳婦兒還是有點早的……”
穆行舟也緩過來了,林和風牽過馬,三人推開院門進家去了。
馬進院子裡,院子稍顯的狹小,林和風見過師父和濟安尹大師伯的禮,就跟著二人向正廳去了。
廚房這邊也收拾齊活,聽林和風三人回來了,林芊燒好水端著行至正廳。
郭婉緊隨在後,路過院中見馬兒身上一紅錦繡球,著實好奇,轉身走入正廳。
正廳北一麵木雕百花壁,雕刻栩栩如生。幾張深木案幾整齊擺放。
葉聲拉著尹群一同跪坐軟竹墊上,坐西麵東,四方台案幾放著一砂石茶爐,茶餅,點茶工具。
葉聲端坐後,燒臘放置火爐下台中,用木鑷夾起一塊龍井茶餅,放到石爐中。炙茶、搗茶、碾茶、磨茶、羅茶,羅細則茶浮,粗則水浮。葉聲羅出來的茶粉不粗不細,將茶粉置於白瓷盒中。
林芊端來開水,將水爐放在尹群旁邊的爐架,欲協助葉聲,尹群勢要在旁幫助,林芊退到麵東左側案幾旁的座位端坐。
尹群燙盞,葉聲拿茶筅調膏、注湯、添注,最後快速運作茶筅搖勻,運筅環回擊拂,見盞中麵色鮮白,輕搖動茶盞麵無水痕。
最後尹群調膏作畫,錦上添花。
一係列點茶,茶百戲宛若工藝表演,茶水清香撲鼻,流溢了整間。
郭婉拿來茶點花糕、油酥餅、糯米糕、蛋黃酥等等,放置翠玉素盤中。
近些年來外族與中原內地外貿交往,外來泡茶也傳入中原,外族茶藝製作簡單,基本拿著茶葉衝泡即可,茶百戲多是王孫貴族、富貴人家消費。而衝泡茶簡單廉價且口味算是不差,百姓安居樂業,吃茶消費得起衝泡茶,茶百戲複雜平民百姓欣賞卻不經常吃,茶百戲買賣收外來衝泡茶衝擊,是以逐漸式微。
穆行舟還在家時,就少見茶百戲工藝。今日再見葉聲連貫的操作,也覺奇妙。
尹群端坐道:“師弟這等手法,妙絕。”語氣不卑不亢。
葉聲朗道:“師兄,請。”
“請。”
江水雁、穆行舟坐東朝西,見長輩哥哥姐姐們端起白玉茶盞吃茶,也跟著端起。
白盞青茶細沫,溫熱傳手,輕輕抿,茶香入舌,舌尖間餘香久久不散。江水雁對麵就坐著師娘,又有客人在場,知道得注意規矩,不能直接上手拿糕點。放下茶盞,在案側乘水清盆中淨手、擦手,輕拿糯米糕吃。
糯米糕又香又軟,夾雜少許米的香甜,伴著未儘的茶香入口,口味幾重折疊,極為相配。
所謂好吃好喝,不外如是。
穆行舟跟著江水雁的規矩行動吃。
尹群和兒子尹通淵生氣,竟也是因婚事發愁起了爭執。尹通淵素來不以語言逞強,覺得生氣事傻。尹群就一個兒子,因兒子拒人千裡之外的態度,又氣又怒。
濟安、歸義兩院素來走得近,遠親不如近鄰,相處的關係如親人一般。
葉聲道:“尹師兄,你看我家徒弟,人生大事他們一點也不急,咱們急什麼?隨緣就好。”
尹群懂得道理,但心係兒子,說放下太難了,隻能找好友傾訴傾訴。除夕,不好在人家多待儘倒苦水,恭賀了聲除夕新年,未留飯就離開了。
眾人在院門外目送尹群離去時,尹群末了向樂思飛道:“思飛,我知你與淵兒走得近,他也聽得進去你的話,你幫著師伯好好勸勸。”
樂思飛不敢托大,道:“不敢不敢,師伯。您也太抬舉我了,我也隻會幫忙勸勸,通淵的選擇一般不會輕易改變。”
尹群知道自己兒子性情,歎了口氣,回家過除夕去了。
樂思飛佇立院門外,見小橋流水人家,炊煙嫋嫋。也就佇立了會,便轉身回去。正準備推門而入時,就聽見林芊說起林和風的事。
屋內,林芊道:“和風,就叫你前來,是有一件要事與你商議…昨日長老與我同你姑父說,西沙南京城主想將他的千金嫁與你,你怎麼想?”
林和風當下已心有所屬,自然不肯應這門親事,便快言快語道:“姑母,我已經心有所屬,不想應這位西沙城主千金的婚事。”
林芊和身旁的葉聲聽後覺得驚奇,不知道自己這侄兒何事開竅了,林芊問道:“是哪家姑娘,怎麼沒聽你說起過?”
門外,樂思飛聽屋內林和風所言,知自己不應竊聽,想轉身去廚房做水,見身左郭婉,身右穆行舟、江水雁。
湊熱鬨,應該是人的天性吧。
郭婉抓住樂思飛不讓他走,豎起耳朵聽屋內事。其實樂思飛也想聽開了竅的小師弟怎麼想的,於是門外四雙耳朵一起聽。
葉聲知門外“竊聽風雲”的是自家孩子,沒吭。
林和風雙耳微紅,平時爽言朗語的人此刻略扭扭捏捏,道:“是臨雪的姑娘……姓康。”
林芊、葉聲仔細想臨雪鎮姓康的有誰,就在嘴邊兒偏偏說不出來……
“康鞅!”夫妻倆一起想到喊出來。
臨雪武器行康家,據傳聞是孤山的私家劍閣,反正大家買武器裝備認準它家東西好,也不知道傳聞是不是真的。有人說是真的,從孤山仔細打聽就出來的消息;有人說,是康家做生意買賣刻意宣傳的,反正東西好就行了唄……
林和風驚道:“姑父姑母,你們認識?!”
林芊深吸一口氣,冷靜道:“和風,我不同意。”
林和風:“……???!!!”
門外四個腦袋:“????”
葉聲見林和風神態驚疑半怒,勢要問,趕忙轉移話題:“和風,此事稍後再議,先說,你與那西沙千金如何相識?為何人家想向你提親?”
林和風耐下心吐口氣,一件一件梳理好事情,就開口先向林芊、葉聲長話解釋起來……
兩個月前,三人同行,跨過橫秋關,一路向西。
雄關漫道,日高沙白,漫漫長路,西境風大天寒,天氣多變,不同於中原。尤其風一吹,不能輕易張口說話,否則張嘴滿口沙子。
三人出關前買來白布毛絨圍巾,撤下鬥笠,換成輕便武袍,郭婉為了方便女扮男裝,宛然一英氣兒郎。三人換好衣服,用白毛絨圍巾來遮住腦袋口鼻。
風沙中,三匹馬,三個毛茸茸的腦袋。
出關一路向西走三百裡,就是西沙城了。
而西沙城則是建造在無垠沙丘中的一塊綠洲上,這裡溝通東西兩地,就像是東西商人經商過路休息的“驛站”,魚龍混雜,城鎮中熱鬨非凡。
時近黃昏,三人好不容易,終於找到個標漢字匾額的五層客棧酒樓。金額作匾,墨字寫就,三個隸書大字“醉臥樓”。
飛簷翹壁、金瓦朱牆,一進樓內趕緊進去讓人直接安排兩間客房和吃食,三人也不管價格昂貴,反正是樂思飛負責財政管理,小二牽過馬到客棧樓後到馬廄去。
酒樓內人多口雜,說著各種語言的人都有,但數說中原漢話最多。
搖骰賭博,吃酒打牌,乾什麼的都有…..
日落月升,西沙天空低垂,黑的徹底,月亮宛若大玉盤、熠熠生輝。
三人正在前台結賬,前台掌櫃是一約莫二十出頭的中原美女,三人正吩咐住店點菜事宜,突然琉璃燈光亮起,回頭一望,見彩飄自空中飛落。
隻見酒樓中央,圓形漢白玉石雕祥雲紋的舞台上,圓台外環一串酒池,相連與金雕酒更漏,更漏中的酒水隨時間滴落在酒池中,酒池中飄著一盞木殤。帛紗自水晶燈垂下,增添旖旎風情。一少女畫著靚麗濃妝,長發披肩,南紅額墜,金手環掛潔臂,水晶瓔珞垂天鵝頸,儀態極好。
身穿肚臍絲綢上衣、曳地金色刺繡珍珠鑲邊長裙,華麗貴氣、嫵媚風情不失青春活力。身上的鈴鐺隨著一邊唱歌一邊跳舞,伴著節奏、隨著鼓點,發出悅耳的聲音,給樂曲增加點綴。樂人們打鼓、挑撥彩紋烏德琴弦,旋律帶著特色的異族曲調,眾人合著拍子。
林和風見那女子柳腰漫舞、歌喉婉轉、曲調輕快,著實有趣。仔細一聽,竟是說著帶著本地口音的漢話,唱的是:
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
西洲在何處?兩槳橋頭渡。
……
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
曲終人未散,仍沉醉在歌聲中…
…..
“沒想到這異族曲調,配上中原詩歌,搭配得當,美妙悅耳。”樂思飛適才反應道。
郭婉不懂宮商角徴羽之音、詩歌韻腳之妙,就覺得人美舞美歌也美看著姑娘跳舞,道:“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