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給她留了一條命,要她活下去!
可我如今,為什麼活著,為了仇恨?為了家族血脈?我不知道,先生教我讀過那麼多書,書上隻說人應當思考為什麼活著,卻不告訴我該為什麼?
林家城主府內,橫屍遍地。廚房內是最乾淨的地方了,還剩了不少食物米麵。在此之前林芊從沒親手做飯,往日父親兄長的吃食都是下人做好了,她在門口端走就好。
來不及一隻存在於痛苦之中,最重要的是活下去,坐吃山空隻是等死。可是她不敢出門,隻讀過書,書中的“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都是扯淡!外麵的世界,她隻在馬車中撩起窗帷見到過,熱鬨的街市人很多,聲音很雜,與城府內的秩序井然、奢華淡雅完全不同。
她曾經不屑的,如今卻正在經曆。
等院子裡碧綠沾血的銀杏葉漸漸變黃落下,林芊會燒水煮粥照顧自己,也學會了如何洗頭擦身洗衣服。廚房裡能吃的都吃光了,屍體也都腐爛了,露出了白骨。
林芊漸漸對這些習以為常,依舊日常穿行自家,將自己的行李收拾好。頭發剛洗過擦乾就披著,一身素白,厚白短襖、銀描繡忍冬白紋腰裙,穿保暖效果棒的白絨靴,彆的衣服太過於華麗,算是林芊自認為最“低調”的衣服了,卻也看得出衣料上好,做工精細。
外麵的世界美好而危險,林芊鮮少出門,不了解外麵的世界,甚至連多少錢一個饅頭都不知道。
好在林芊從小到大的環境,讓她知道人心險惡、需要小心提防。
元州深秋漸入冬,濕冷,林芊把一年四季的衣服儘量都穿在身上,拿過裝細軟用品包裹,最後看一眼這個家,然後堅定地走出府門,剛越過門檻,陽光斜照,林芊當眼睛定住,見滿目荒涼。
感時花濺淚,恨彆鳥驚心。
元州早已成了一座空城,林芊愣住了。
接著下幾階台階,向左逆光望去,林芊見逆光中的蝴蝶輕輕撲閃翅膀,蝴蝶最後落在了若無骨白玉的手背上,青筋在陽光下顯現卻不凸出,如飄青南紅,如水繞嫩竹,手指修長且食指帶著銀戒。
林芊好像看見了一位往昔夢中人:少年明明在陽光下,卻像極了溫柔乾淨的月亮。太乾淨了,一騎白馬輕駕,姿態懶散,身穿烈焰紅衣寬袍鬆帶,腳穿雲紋錦素靴,袖衫飄帶隨風飛舞,睫毛下的桃花眼耷拉著,紅唇輕佻地笑著,墨發橫披背後,劉海兩邊發用紅綢帶輕束垂後,背著一把銀劍,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太陽和月亮的相見,那麼耀眼,那麼意氣風發,那麼讓人忘懷。忽略了荒城,忽略了血跡斑斑,忽略了烏鴉啼鳴、屍臭盈野。向西
林芊以為自己眼花,愣住了,隻見那人也愣住了,蝴蝶輕輕飛走,不知又要邂逅哪家少年郎。
林芊突然覺得,時光流逝的美好,人世間的美好,正如眼前。書本總說:人各有誌,應當有其活著的意義。可人活著為什麼一定要有意義,什麼功名利祿,什麼富貴榮華,什麼血海深仇,什麼情深意重……那所有的返璞歸真、歸鳥池魚,都是那一股精氣神兒,是活著的生氣。歎息春宵苦短、逢秋寂廖的時候,總要談及什麼意義緣由,可看到了百花齊放的生機勃勃、秋至豐收的瓜果飄香,活著很累的時候看看陽光,就像是大自然借與的鮮活氣,不想那麼多就不會累了,已得到了,正如眼前。
少年郎哪知道這姑娘在想什麼人生意義,他就是路過荒城著實好奇,便進來瞧瞧,偌大的古城,闃無一人,隻有烏鴉、荒草枯枝、還有蝴蝶,突然見麵前一身白衣姑娘,還道是荒城陰氣太重,大白天鬨鬼。畢竟畫本故事古城傳說裡的妖豔女鬼,都是一身白衣輕飄飄的美貌少女,有著長到可以上吊的頭發,喜歡白衣長得俊俏的書生。大概書生陰氣重,百無一用是書生嘛。自己一陽氣重膽子大的武生,怕什麼。
紅衣少女見眼前小姑娘愣乎乎的,一身白衣在陽光下氣質風華絕代,相貌端莊雅麗,而且有影子。
她是人。
奇怪。
可真奇怪。
是人奇怪嗎?
是人才奇怪!
荒城蹦出個女的,奇怪又帶著恐怖色彩,誰不往鬼話恐怖情節上想。
朗聲驕傲道:“你是誰啊?”
殺人凶手是誰,林芊知道了,但並不想報仇雪恨,她改了名字,就這樣回。
“就這樣吧。”
“就這樣?”
“就這樣。”樂思飛語氣重複道。
“大師兄,你再想想,咱們從關外都追了一路了。”林和風急道,沒想到大師兄沉默後就要他們放棄追殺,明日就返回中原。
郭婉到:“師弟,咱們三人都不是他的對手。”
林和風不平道:“就是他!他武功高強,那胖子一看就是酒囊飯袋的主兒!咱們出來遊曆不就是為了行俠仗義,他一夜連殺一家五口人,連繈褓孩童都不放過!五人無傷卻筋脈全斷、五臟六腑儘碎,又與他的路數相似,原本就隻是路過鬆林的無辜旅客,何止如此!慘遭此毒手!現在又盯上了人家城主千金,咱們能見此不救?”
三人原本行至沙漠邊要返回,林和風見此凶殺,忿忿不平,見五人造的邪惡手法路數不似中原武功門派,應該是外來,林和風執拗,樂思飛、郭婉也勸不過,就跟著林和風一路追查向西至此西沙城。
樂思飛還想說什麼,最後都化作無奈道:“路數相似能說明什麼?人外有人,人家是不是凶手,莫輕言下定論。人家最後不也放過我們了嗎?並非十惡不赦之輩,莫要輕言下定論。”
郭婉見師兄一語雙關,趕緊起身在林和風身旁,勸道:“和風彆急,大師兄所言不錯,也許不是人家,咱們隻是一著急就往人家身上湊。嗯,你看,時間也不早了,咱們先休息,好不好?明日再論吧。”
林和風穩定下來,覺得自己心太急,思及師兄曾經經曆,對師兄語氣重了,看了眼郭婉,望向道:“師兄,對不起,師弟失言了。”
樂思飛輕笑:“無妨,你彆著急,一定可以找到凶手的。”樂思飛最後一句,像對自己說的。
深夜,郭婉回房,倆兄弟一起睡床,床大得可以容納四人。
三人各懷心事,一夜無夢。
次日,樂思飛仍是卯時便醒,輕輕穿衣起身,替熟睡的林和風掖好被子,想出門透透氣。束冠理衣洗漱後,盆架中明鏡見一副書卷氣的謙謙公子模樣。
樂思飛一到某個地方,就喜歡大早上起來,在大街慢慢轉悠,大街一般隻有賣早點的商家夜晚就起身準備,所以一般街道亮著燈的都是冒著熱氣兒的早點小販。
西沙城還未從睡夢中醒來,就連夜色黑得發亮,隻有鬥轉星移提醒著一夜將近,昨天過去了,新的一天又來了。一天中最冷的時候,在黎明前的夜。風很大,風沙中有一亮著的帳子。帳罩燈光,整個帳成了西沙的一盞溫暖的燈。
帳內麵粉飛揚,打餅的黑胡子大叔光裸上身,皮膚油得發亮,手法大開大合,麵團大起大落,兩隻有力的手臂在屬於大叔自己的主場上揮斥方遒。大叔約莫四十歲,見帳外影子,心道大早起誰出來,掀開帳就請他進來。
饢餅烤得香香的,樂思飛不餓,但想想來都來了,就嘗嘗特色,用中原貨幣先買了一隻剛出鍋火燙的烤饢。
很燙,很香,很脆,又很軟。
語言不通,樂思飛朝忙裡看他一眼的大叔豎一大拇指,大胡子抖,露出一口整齊潔淨的大白牙。
“大叔的牙長的真好。”樂思飛心想。
這時帳外一優美身影,大叔見到,忙掀開帳子。隻見是個姑娘,樂思飛覺得這身影好像見過,那姑娘一回頭,樂思飛一愣,認出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