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皎如飛鏡懸丹台,卿如明……(2 / 2)

桂枝香 小兔張飛 5656 字 11個月前

看著雲皎頹喪灰敗的臉,遊遠心中的憤慨頓時被一潑涼雨澆熄了,雲皎的話像刺紮著他本已流血的心,他伸手從雲皎身側拿過那把卷刃的寒芒長劍,靠向雲皎道:“既如此,為何要等到你死後才讓我出洞呢?此刻出去不是更好?”

雲皎有些驚訝地看著遊遠的動作,轉瞬又轉過頭來看著那洞口月光,了然笑道:“你說的不錯,你現在便去吧,我在這裡看著還能給你指向。”

遊遠對這些話充耳不聞,湊到雲皎耳畔道:“你是害怕寂寞麼?”

“什麼?!”雲皎不敢相信耳邊聽到的話,震驚地看向離得極近的遊遠。

遊遠自顧自地說道:“我知道,你害怕我走後這洞裡隻你一個人,要在孤獨寒冷中死去。你放心,我絕不會留你一個人,讓你寂寞。”

“你胡說什……”

不等雲皎羞怒地把話說完,遊遠猛地揮動長劍斬了下去!

朦朧的月光被長劍反射向雲皎的雙眼,刺得雲皎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待睜開眼睛,已有一道溫熱的鮮血濺到臉上,熱血的溫度讓身處寒涼洞中的雲皎瞬間起了雞皮疙瘩,他驚慌地看向身側,呼道:“遊遠,你……”

卻看遊遠雖然臉色慘白、汗滴如注,卻仍雙目有神,看起來並無性命之虞。雲皎在自己也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長出了一口氣,往遊遠周身打量一遍,發現左腿上有個杯口大的傷口後,怒道:“你做什麼!”

遊遠看見雲皎激怒的臉色,蒼白的臉上露出個笑容道:“雲大人以為我會自儘麼?怎麼會,我說過不會留你一個人的。”

“那你這是在做什麼!你瘋了麼!”

“我那左腿先前便受過傷,後來又被兀托射中,爬動的時候我就發現了,傷口生著腐肉。我將這腐肉割下放在洞口下方,說不準會有山間小獸尋味找來。”

“若是遇到體型大的,就在它身上綁些信物,待它出去被雲甲軍發現,也會知道他們將軍沒死,派人來尋;若是遇到體型小的,就剝皮果腹,總能撐得幾日。”

說著,遊遠又對雲皎露出個笑,道,“我說不留你一個人便要說話算數,要讓你活著,讓你出去。”

雲皎怔怔地看著遊遠流血的左腿和那片被割下來的肉,啞聲道:“你為何如此?你……”

罕見地,遊遠打斷了雲皎未說完的話,忽然道:“雲大人,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那天嗎?”

雲皎被問得一愣,點頭道:“記得,是西川王子進京那天。”皺了眉道,“難道你是要報答救命之恩嗎?我那時隻是順手搭救,你並不欠我什麼。”

遊遠像陷入回憶中,隻望著洞口灑下的幾縷月光道:“那天就像發生在昨天一樣。我清楚地記得烏金箭射落的那幾片葉子,向下墜落時看見的你的眼睛,陽光在你的鬢邊閃爍了三下。我還記得在胸口聽到你沉穩的呼吸,記得你不在意地掃過我的眼神,記得你有力的手托著我……”

說完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從沒想過會在你麵前說這些話,或許是因為這洞裡就像是另一個世界,你不是高高在上的雲府二公子,我也不是出身低賤的攀附小官。”

遊遠長出一口氣又用自嘲的口氣說道:“又或許隻是因為我在腦中重溫了太多次這些場景,你救我的那一天,我餓暈在橋下你又救我的那一天,在上京府大獄裡的那一天。還有……夢裡的那一天。”

說完又飛快道,“我是個罪人,我知道。每當深夜,我都會一遍遍地回味著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那些細節已遍布在我腦中的每一處,再無法承載,隻等你問我一句,我就會無法控製地全部說給你聽。”

“我知道你很嫌惡,但我希望你知道,我每晚都會懺悔,向佛祖細數著我的罪。所以我要救你,要讓你出去,不是為了報答你,而是為了贖罪。”

遊遠說完如釋重負地癱軟了手腳,溫和地看著洞中飛絮在月光的光柱裡盤旋,像個不在意審判結果的囚徒,無論結果如何都會從容地迎接自己的命運。

洞內重新陷入了一片沉寂,像千百年來一直以來的那樣,不同的是洞中有了滴入頭盔的滴答水聲,賦予了這孤寂洞穴以脈搏,打破了塵封多年的冰冷和孤獨,露出一顆柔軟的心臟,生澀而緩慢地跳動起來。

安靜了一個輪回的時間,洞中終於響起了那清冽的最後審判:“我不明白。”

彷佛判處絞刑的人在行刑前被套上絞索,遊遠懷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道:“不明白甚麼?”

“你來雲府找我那天,我沒睡著。”

什麼?!那天雲皎竟是醒著的麼?遊遠心頭大駭,那豈不是,豈不是知道太子在親吻他?

“我自小便隻有一個誌向,報父仇、滅北狄,旁的事,我不在意。可年歲日長,總不得時機,朝中隻休養生息,一直不與北狄交鋒,我心中苦悶,也想要二三知己好友排解。”

“先是承禎,我與他從小一起長大,本是親密無間,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那日你在亭中看到的事便經常發生了,我不明白他為何如此,隻得假裝不知,盼他能回心轉意。”

像是從沒有吐露過這些話,雲皎喉中有些滯澀,清了清,又帶著無措與煩惱的語氣接著道:“後來我也結交過幾個同袍好友,初見時,我們談天說地、寫詩打獵,很是快樂,但過不了多久,他們便不願出去了,總想讓我去他們家裡。我也去過一次,可……後來我便都拒絕了。”

“看到你的詞,我心中其實欣喜,以為終於找到了誌同道合的結交之人。可不過見了兩三麵,你也變了。”

“你看我的眼神變得同他們一樣,我心中著實無奈,又煩惱你們這無來由的轉變,隻好推說你攀附權貴以斷絕來往。你剛才說的那些……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你們喜愛我什麼?難道喜愛我長得好麼?”

遊遠來不及在心中大呼原來其中來去竟是如此,便忍不住出聲反駁道:“我與他們不同!”

雲皎疑惑地擰起眉道:“哪裡不同?”

遊遠著迷地看著洞口那縹緲清冷的月光,彷佛透過它能看到輕嵐雲翳中那輪孤高柔美的月亮,開口道:“皎如飛鏡懸丹台,卿如明月不可攀。我傾慕月亮,但不想褻瀆它。”

說著,垂下眼睛道:“我隻想說給月亮聽。”

“月亮聽到我的話,寬恕我的罪,我就滿足了。”

緊接著,又補充一句道:“要是不寬恕也不要緊的!我……我很明白我罪大惡極。”

月色愈發纏綿地在那洞口繚繞,玉色朦朧中像有一隻纖長秀麗的手在攪動微塵。被攪亂的塵埃優雅地於月光裡起舞,那麼恬淡、閒適而忘我,全然忘卻了太陽出來自己又將歸於肮臟的泥濘,隻求這片刻的相逢相知。

雲皎沒再說話,同遊遠一起怔怔地看著那幾縷月光,好像有許多話要問,又好像不必再說些什麼。